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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这道圣旨为何而来,陆嵘早有预料,因此只是云淡风轻一笑,侧头看妻子。
  萧氏却欣慰不已。
  江南虽美,可女儿明年就十三了,论未来女婿,还是在京城挑好。
  第061章 61
  冬日天寒地冻,人怕冷,马走得也慢,加上白昼过短,陆明玉一家十月上旬从杭州城出发,先水路再换马车,腊月初才抵达冀州的永定县,距离京城尚有五日之遥。
  将近黄昏,日光惨淡,几辆马车慢慢地停在了驿站前。
  因为陆嵘提前派人来打过招呼,驿丞早就把这里最好的院子给收拾了出来,殷勤地请陆家五口入住。棉布的马车车帘再厚实,也有丝丝缕缕的冷风从缝隙吹进来,陆明玉姐弟三个早冻傻了,一下车,便跟着萧氏快步行至后院,急匆匆去烧着地龙、燃着银丝炭的屋里取暖。
  “好冷啊。”陆明玉抱着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海棠式手炉,忍不住轻轻地跺脚,只觉得双脚好像变成了两坨冰块儿,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快去炕上坐着。”萧氏一边解小儿子身上的厚厚斗篷,一边心疼地道。越靠近京城天越冷。
  陆明玉搓搓手,脱了鞋子爬到炕上,紧挨着炕头坐好。秋月体贴地递来一床提前温好的锦被,陆明玉接过来便往腿上盖,恒哥儿机灵鬼跑过来,陆明玉就掀开一角让弟弟进来,那边年哥儿看见了,咧着小嘴也要跟姐姐一起盖。
  于是陆明玉坐在中间,两边一边坐着一个弟弟,姐仨挤一挤,竟然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娘,这次回家,我再也不要出远门了。”抱着三岁的胖年哥儿当手炉,陆明玉疲惫地朝母亲道。离开京城近四年,一家人先从京城奔赴岳阳,然后沿着长江每隔几个月就要往西换个县城,一直到杭州,陆明玉都记不清自己搬了几次家了。
  萧氏点头,挪到女儿跟前道:“嗯,以后咱们就在京城久居了,哪都不去。”
  说着话,陆嵘回来了。
  萧氏悄悄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丈夫坐过来。
  都是一家人,陆嵘没有客气,坐好了,喝口热茶暖和暖和,陆嵘笑着看向女儿,“阿暖,刚刚刘驿丞说,永定县有冬日赛冰嬉的习俗,这次咱们来得巧,赶上了明日的冰嬉,你们想去看吗?就在城北的河面上。”
  “爹爹,什么叫冰嬉?”恒哥儿困惑地问,年哥儿也茫然地看着爹爹。
  小哥俩都是在南方长大的,别说冰嬉,连真正的大雪都没有见过几场,陆明玉两辈子却见识过不少次。每年冬天,宫里都会有人安排冰嬉供帝后、妃嫔赏娱,陆明玉身为明惠帝的外甥女,总会收到皇后邀请。
  “冰嬉就是一群人在冰上玩。”陆明玉点点年哥儿鼻子,简单地解释道。
  “我也要玩!”一听有好玩的,恒哥儿、年哥儿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陆嵘已经决定带孩子们去了,他只想知道怕冷的女儿有没有兴致。
  陆明玉其实不太想去,但弟弟们兴致高昂,陆明玉便点点头,笑道:“去吧,我还没见过民间的玩法呢。”
  而就在陆家一家人商量明日的行程时,四十里地外的邻县驿站,楚行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人,不如咱们也去看看热闹?”随他离京办事的一个神枢营侍卫颇感兴趣道。
  楚行自己没想去,但看看另外两个同样面露期待的属下,再想想这几日的辛苦,楚行准了。
  皇上交给他的差事已经办妥,暂且休息半天再回京城,就当是犒劳一下他们罢。
  第62章 062
  天渐渐亮了,灰白的炊烟袅袅升起,驿站各处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语。
  睡了一晚的被窝热热乎乎的,陆明玉惬意地翻个身,无意识拉拉被角。
  窗外,恒哥儿牵着弟弟年哥儿脚步欢快地走了过来,桂圆刚接过小丫鬟端过来的茶壶,瞧见两个小主子,笑着行礼,“三公子,四公子。”
  “姐姐起来了吗?”年哥儿脆声问。
  “肯定没起呢,姐姐最爱睡懒觉了。”恒哥儿十分笃定地道。
  桂圆看眼自家姑娘闺房的窗户,抿唇笑,体贴地替陆明玉维持长姐的颜面,“咱们今天要去看热闹,姑娘昨晚兴奋地一直睡不着觉,所以才起晚了,三公子、四公子快进来坐,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恒哥儿撇撇嘴,才不信。
  被窝里头,陆明玉早在听见两个弟弟的声音时就醒了,昨日颠簸了一路,按照她的脾气,恨不得一觉睡到晌午,可弟弟们因为贪玩早早来找她,陆明玉叹口气,不情不愿朝次间喊道:“桂圆,进来吧。”
  桂圆示意采桑照顾两个小主子,她进屋服侍。
  中衣早就温好了,陆明玉飞快套上,阻隔了屋里席卷而来的淡淡寒气。
  “姐姐,娘也起来了,叫我来找你。”年哥儿最喜欢姐姐了,颠颠走到内室门口,隔着门同姐姐说话。
  陆明玉就猜到是母亲的主意,一边由桂圆伺候她穿男装一边逗弟弟:“年哥儿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我去看洗冰。”年哥儿小手扶着门板,兴奋道。
  桂圆扑哧笑出了声,陆明玉嘴角也翘了起来,刚要纠正弟弟,外面恒哥儿大声叫道:“是冰嬉,你怎么又说错了?昨晚教你好几遍了,真笨!”六岁的男娃,有模有样坐在太师椅上,一脸嫌弃地看着弟弟。
  年哥儿讨厌哥哥,回头瞪哥哥一眼,委屈地跟姐姐告状,“姐姐,哥哥骂我。”
  陆明玉当然要帮最小的弟弟,“我们年哥儿才不笨呢,只有自己笨的人才天天说别人笨。”
  年哥儿听懂了,得意地笑兄长,“姐姐说你笨!”
  男孩子,两三岁最讨人喜欢,再大一点,七八岁则是最讨人嫌的时候。恒哥儿从小就是霸道脾气,到了这个年纪,就更容易耍混了,听姐姐偏心弟弟,恒哥儿也不管是不是玩笑,红着脸跳下椅子,气呼呼嚷嚷道:“我不跟你们玩了!”
  说完绷着小脸大步走了。
  年哥儿瞅瞅门口,有点害怕,想告诉姐姐,眼前的门忽然开了。年哥儿仰起头,就见姐姐穿着一身男装站在那儿,头发披散着,有点乱。
  “姐姐,你怎么又这样穿了?”年哥儿忘了离开的哥哥,好奇地打量姐姐的新衣裳。
  陆明玉抱起弟弟,先亲了一口小家伙白白嫩嫩的脸蛋,“因为姐姐要陪年哥儿出去玩啊。”女子出门,如果是去游山玩水,周围行人来来往往不会驻足太久,那么戴上帷帽便可,似今日要去人群里看热闹,穿上男装更方便些。
  “姐姐好看。”年哥儿拨开姐姐落下来的一缕长发,特别认真地道。
  陆明玉笑,问弟弟,“那年哥儿说,是这样穿好看,还是穿裙子好看?”
  “都好看!”年哥儿想也不想就道,就跟别人问他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一样。
  弟弟嘴甜,陆明玉心花怒放,把弟弟放到内室炕上,她先洗漱梳头,一刻钟后,牵着弟弟去前院拜见父母。
  萧氏、陆嵘夫妻俩早就收拾好了,这会儿并排坐在朝南的主座上,恒哥儿赖在母亲怀里,隔一会儿就往外面瞅瞅,真的瞧见姐姐弟弟来了,男娃小脸一绷,脑袋往里面一转,就当没看见他们。
  陆嵘失笑。
  萧氏摸摸长子脑袋瓜,柔声问女儿,“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陆明玉点点头,在母亲下首落座,再把年哥儿抱在腿上,见大弟弟又“偷偷摸摸”地瞥过来,陆明玉故意道:“娘,今晚让年哥儿跟我睡吧,被窝有点冷,抱着年哥儿就暖和了。”
  萧氏配合女儿道:“行啊,要不让恒哥儿也陪你?”
  恒哥儿听了,紧张地攥住了母亲衣裳。
  陆明玉却叹道:“算了,恒哥儿不喜欢我……”
  “谁说的!”恒哥儿不爱听了,太委屈,喊完金疙瘩就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控诉姐姐,“姐姐偏心年哥儿,姐姐不喜欢我了……”
  陆明玉自有对付弟弟的一套,笑着道:“恒哥儿不哭了,姐姐就还喜欢恒哥儿。”
  恒哥儿一听,立马止住了眼泪,见姐姐朝他伸手,恒哥儿揉揉眼睛,慢慢地挪了过去。陆明玉这才让年哥儿去找父亲,她把六岁的大弟弟抱到腿上,低头帮忙擦泪,细声教道:“年哥儿才三岁,容易忘了咱们教他的东西,恒哥儿是哥哥,弟弟说错你要教他,不能说他笨,知道吗?”
  恒哥儿瞅瞅靠在父亲腿上的弟弟,点点头。
  陆明玉便也赏了大弟弟一个香香。
  陆嵘夫妻在旁边瞧着,彼此对个眼神,不约而同笑了。有乖巧懂事的女儿帮忙管教两个儿子,他们当父母的,不知省了多少事。
  用过早饭,时候已经不早,一家五口坐上马车,前往县城北面的护城河。
  护城河宽达数丈,每逢冬日严寒时便会结厚厚一层冰,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就有的玩了,三五成群跑到冰上玩耍,要么抽陀螺,要么比赛看谁溜得远。这是孩子们的玩法,男人们亦有乐事。前朝与大齐皆尚武,国泰民安时没有战事,军营里蹴鞠便是展现武力的一种方式,渐渐地蹴鞠在民间也流传开来,各地形式略有变化,其中北地严寒,便又有了冰上蹴鞠,出赛者穿上特制的冰鞋,手持特制木杆,将皮球打入对方球门为胜。
  今日引得百姓纷纷出城观看的,便是官府组织的冰上蹴鞠争霸赛。
  “三爷,夫人,据说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开始蹴鞠。”孟全打探回来,指着护城河上用栅栏圈出、不许百姓擅闯的那片宽敞河段道。
  “可我现在就想看!”恒哥儿不高兴地扭扭身子,霸道脾气又上来了。
  陆嵘扫视其他河段,见东岸岸边停着一排矮小骡马,马后分别拴着木制无轮冰车,他心中一动,抱起长子,让他往那边看,“恒哥儿想坐冰车吗?”
  恒哥儿第一次看到冰车,他不太懂那是什么,但有的玩小家伙就高兴,连连点头。
  商量好行程,陆嵘率先下了马车,分别扶妻子儿女下来。
  此次出行,一家人穿的都是常服,但那折射着阳光的绸缎料子无声彰显着他们大富大贵的身份。所过之处,布衣百姓们自发让出几步远,然后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暗暗猜测这行人的身份,其中大部分目光,都落到了陆嵘夫妻身上。
  男人面如冠玉,妻子貌美倾城,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陆明玉到底才十二岁,五官虽然明丽,但还比不上母亲的少妇风韵,再加上她今日作男装打扮,乌发高束,分明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男人没几个留意她的,反倒引来不少妙龄姑娘的窥视,陆明玉看向哪里,那边的小姑娘便腾地红了脸,羞涩地往后躲。
  陆明玉哭笑不得。
  披着一路惊艳的注视,一家人终于来到了做冰车生意的简陋摊子前。
  孟全上前询问,“你这生意怎么做的?”
  摊主是个穿粗制裘衣的老人,六旬左右年纪,略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看出这是贵客,摊主殷勤道:“几位贵人是想过河,还是坐车赏赏冰上的风景?过河的话,一车五十文,赏风景的话,您坐车绕护城河一圈,也就两钱银子。”
  孟全看向陆嵘,这价也太黑了。
  陆嵘哪在乎这点小钱,继续问:“绕一圈多久?”
  摊主笑道:“用不上半个时辰,赶您坐一圈回来,刚好那边蹴鞠也开始了。”
  老人倒是有眼色,陆嵘看看旁边每辆只能容两个大人坐的冰车,回头对女儿道:“玉哥儿你带恒哥儿坐一辆,我跟你娘在前面。”女儿既然女扮男装,他的称呼当然要变一变。
  陆明玉点点头,新奇地打量冰车,她看过不少冰嬉,坐冰车可是头一次。
  摊主挑了他口中最好最温驯的两匹骡马过来,陆嵘夫妻抱着年哥儿坐前面,陆明玉牵着弟弟坐后面,摊主派两个十三四岁的布衣小伙计牵马。至于陆家带来的随从,萧氏让丫鬟们原地待着,只让孟全带上三个护卫随车慢走,以防万一。
  骡马慢慢走了起来。
  冰车没有轮子,木制托板摩擦冰面,发出一阵独特的声音。
  恒哥儿趴在扶手上,低头看下面的冰,有点担心,“姐姐,冰会不会破?咱们掉下去怎么办?”
  陆明玉其实也有点心慌,不过看看河面各处站着的百姓玩闹的孩童,她慢慢放下心,笑道:“没事,这冰结实呢,你看这么多人在上面都没事。再说了,掉下去还有姐姐呢,姐姐会游水,不怕。”
  恒哥儿看看姐姐,信了,继续趴在那儿看冰。
  陆明玉一手扶着弟弟胳膊,免得小家伙不老实掉下去,然后抬起头,眺望远处的河段。离蹴鞠赛场远了,这边冰上百姓渐渐变少,宽阔的冰面如一条银白绸带,将永定县城围了起来。城北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山上树木都枯了,露出深褐的山体本色,冬风凛冽,雄山巍峨。
  陆明玉深深吸了口凉而清神的寒气,只觉得不虚此行。
  正要看向别处,岸边忽然传来几道马蹄声,陆明玉随意望过去,就见四匹高头大马前后跑来,四道人影,全是黑衣,乍一看好像一人分出了三条影子,无论人还是马,动作都如出一撤,仿佛训练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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