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此时已经陆续有人在那流觞渠坐了,苏瑞也拉着雷寅双下来,一边道:“我跟姐姐坐一处。”一边回头招呼着马铃儿,“铃儿姐姐也跟我们坐一处吧。”
马铃儿摇头笑道:“才刚内侍过来说,太后让我坐到那边去呢。”
雷寅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只见最靠近太后处,已经坐了好几个女孩儿。江苇青和淮安王郑霖也坐在那边。
她看过去时,却是正和江苇青看过来的眼撞在一处。而隔着一道浅渠,正有个女孩探头问着江苇青什么。立时,雷寅双心里就是一阵醋海翻波。她不客气地冲他抛过去一对白眼儿,回头对苏瑞道:“看来早就设好了位置,不好随意乱坐的。”
苏瑞还没答话,有人在她背后笑道:“这倒也不是,除非是太后特意招过去的,不然大家都可以随意坐。”
雷寅双一回头,便只见石慧看着她挑着半边的眉,那眼神里透着一股暧昧之意。
她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
和石慧一同过来的宋三儿则又习惯性地拉住她的一条胳膊,问着她道:“才刚你去哪儿了?叫我们好找。”
石慧的唇角忽地一抿,低下头去以衣袖遮住一个笑,却是又抬眉飞快地睃了雷寅双一眼。立时,雷寅双便猜到,江苇青带走她的事,应该是被石慧看到了。
而直到这时,雷寅双才忽然想起来,石慧家里似乎也在跟江苇青议着亲事的……
石慧抑去唇角的笑,又冲着雷寅双心照不宣地眨了一下眼,笑道:“我们几个一处坐吧。”说着,便拉着雷寅双,挑了一处浅渠走势平缓之地坐了。
她占了雷寅双的右侧,那苏瑞便抢在宋三儿的前面占了雷寅双的左侧。宋三儿无奈,便只得在苏瑞的身旁坐了。
几人坐下后,见苏瑞正跟宋三儿说着话,雷寅双便扭头悄声问着石慧道:“你看到了?”又问着她,“还有别人看到吗?”当时她看江苇青在望着风,也就没去注意四周的动静。
她的厚脸皮,不由就逗笑了石慧。石慧凑过来,悄声笑话着她道:“你竟也不知道脸红一个!”又瞥着坐在上首的江苇青道:“你俩胆子可真大!万一被人看到,看你怎么办!”
“不会的。”雷寅双颇为自信地道。一直以来,她对江苇青都有种盲目的信任,她相信江苇青不可能置她于任何险境。他那般当众带走她,肯定已经是于暗处观察好了,知道他俩被人看到的可能性极小才会那般行事的——她哪里知道,那会儿的江苇青早被一坛子醋浸坏了脑子,哪里还记得他俩身处何地,连站在咫尺距离外的苏琰他都险些没能看得到。
石慧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正待还要说些什么,旁边的苏瑞忽然站起身来,冲着远处挥手叫道:“哥哥,这里!”
顿时,雷寅双便知道,这小丫头还没歇了那做红娘的心思。她不由无奈地一摇头。只是,当她顺声回头看过去时,却是惊讶地发现,苏琰不知怎么竟跟李健站在一处说着话。
听到苏瑞的叫声,苏琰也回头往这边看来,然后对李健说了句什么,二人便向着这边走来。
李健如今早入了翰林院当差,自然不可能跟着花姐和雷寅双一同过来赴宴。看到他时,雷寅双一阵惊奇,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皇上那里有事召他进宫。办完了正事后,天启帝忽然想起太后在这里正举办赏春宴,又想到探花郎李健还尚未婚配,便遣着他和几个同样未婚的年轻臣子一同过来了。不过,大概是天启帝也知道,这种场合他若在,只怕没人会自在,所以他本人倒是没有过来。
李健随着苏琰走过来,一番见礼后,二人便和雷寅双等人隔着那条浅渠对坐了。
那李健和宋三儿的婚事虽说两家都已有了默契,却因着宋三儿还尚未及笄,两家都不曾对外挑明。因此,在座的众人中,只有雷寅双知道他俩的事。雷寅双一向是个淘气的,这会儿见那人前总摆着个大哥哥款的李健,难得地管不住自己的眼,那眸光总往宋三儿身上瞟,直看得宋欣悦低了头,只好假借饮茶来遮住羞红的脸颊,雷寅双不禁就是一阵窃笑。
看到雷寅双的坏笑,宋三儿的脸更红了,隔着苏瑞就悄悄拧了她一下。
不过,玩笑归玩笑,雷寅双到底还是替这二人打了一回掩护,对李健笑道:“表哥来得正好,我正发愁呢。瑞姐儿说,那流觞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上去吟诗作赋。叫我上去打套拳还行,做诗什么的我可不行,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正拉着李健在毡垫上落座的苏瑞抬头笑道:“这么多人看着,到时候只怕谁也帮不了谁。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又不是什么文会,原也不限于吟诗作赋的。听瑞儿说,你极擅长说故事,上去说个笑话也成。”
说话间,上面有内侍宣布宴席开始了。
于雷寅双的想像中,这“曲水流觞”应该是个如何高雅的游戏,结果等开始了,她才失望地发现,这也就是一种变相的“击鼓传花”之戏而已。那流觞杯顺水而下,或因浅渠中的卵石水草挡住去路,或是靠到池边时,便有小内侍捞出酒杯递给最靠近的人。那人饮了酒后,或作诗或作画,还有弹琴吹箫的,总之,不过是向人展示各自的才学而已。
这般看着那些公子仕女们各逞才能,却是叫雷寅双想起她那些古怪的梦里曾看到过的话。她凑到石慧耳旁小声笑道:“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的话了,说这所谓的‘才艺’,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在婚姻市场上的砝码,争取个更好的买家罢了。”
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或许会觉得雷寅双的话有些惊世骇俗,石慧则因着她的遭遇而早就对婚姻一事冷了心肠的,却是“噗嗤”一笑,凑到雷寅双的耳旁笑道:“亏你怎么想得到的。我原也有这种感觉,偏不知道怎么拿话形容,倒是你一针见血了。”
雷寅双看看她,问道:“你那件事,可有什么进展没?”她问的是石慧家里要给她跟江苇青联姻之事。
石慧端着酒杯冷冷笑道:“‘待价而沽’的何止我们女儿家。听说他父亲也还在挑选着。人嘛,总想以最低的价,买最好的货。”
雷寅双忍不住回头看向江苇青。
坐在上首处的江苇青正将手肘搁在膝上,举着酒杯默默看着她。隔着一道浅渠,马铃儿和他相对而坐。不过,这会儿马铃儿正跟坐在江苇青身旁的郑霖说着话,而郑霖的眼,则也跟江苇青一样,落在雷寅双的身上。
马铃儿身旁的一个女孩举起酒杯,似乎是在向江苇青和郑霖敬酒。郑霖瞟了那女孩一眼,动作很是飒爽地冲着那女孩推了推手里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江苇青则跟没听到似的,只自顾自地端着酒杯看着雷寅双的方向,叫那敬酒的女孩一阵下不来台。直到郑霖看不下去,伸手推了江苇青一下,他这才跟刚回过神来似的,敷衍地冲那女孩抬了抬手,然而也只是微抿了一口酒水而已。
看似乐呵呵地坐在流觞亭里的太后见了,那眼眸不由沉了一沉,又顺着江苇青的眼看了雷寅双一眼。
此时雷寅双已经从上首收回了视线,因为石慧正跟她说着:“我不知道你俩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劝着你少往他身上放些心。这种事,不是说你和他愿意就能成事的,万一不成事,将来你要如何?你这里要死要活,他还不是该娶谁娶谁。”
顿时,雷寅双那丰富的想像力便猜着,只怕石慧那个早亡的姑妈,当初是有意中人的了。
她想了想,道:“我信他。”见石慧不满地拿眼瞪着她,她又笑道:“便是最后我俩真没那个缘份也没什么,只要他不变心,我总还是我。”
“他若变心了呢?”石慧道。
雷寅双默了一默,想像着那种情况,想像着太后或者他父亲给他另结了亲事,而他因无力反抗顺从了……她忽地一笑,端着酒盏碰了一下石慧手里的酒杯,道:“他若无心我便休。便是他变了,我还是我,不过是收回放在他身上的心罢了。”
石慧横她一眼,道:“你现在说得轻巧,只怕你将来做不到。”
雷寅双摇了摇头,笑道:“我相信我能做得到。因为,我心里不止只有他,我还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自己的一方天地。他不是,也不会成为我的全部,便是放在他身上的心落了空,也不过是暂时缺了一块而已……”
说到这里,她忽地一顿。便如她所说的,就算如今她和江苇青情投意合,她也从来没有把江苇青当作一个不可或缺的东西,就像她所说的,万一将来江苇青变心了,她可能会伤心,会难过,甚至会觉得被辜负了,但她相信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可……
江苇青呢?
她扭回头,隔着人群看向江苇青。
他总说他只有她。听多了这句话,她渐渐也就只当这是一句情话而已。可如今回头细想想,她忽然发现,只怕这死心眼儿的孩子心里还真的只有她……
忽然间,雷寅双觉得,其实她从来没有好好回应过江苇青。她对他,多少带着几分轻慢之心的,因为她知道,他的心全在她这里……
这般想着,一向总讲究着个公平的雷寅双只觉得浑身一阵不自在,且心里也替江苇青一阵默默地心疼。
“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忽然,对面传来苏琰的声音。
雷寅双抬头,见苏琰冲着她举起酒杯,她便也举起酒杯,隔着浅渠和他对饮了一杯。她却是不知道,她这里和苏琰对饮的这杯酒,竟是在江苇青的腹内化作了一坛酸醋。
当流觞在马铃儿身旁停住时,那马铃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悄悄往旁边移去。偏那内侍已经从渠中捞起了流觞杯,递到了她的面前。
太后见了,对坐在身旁的临安长公主哈哈笑道:“没想到竟是铃儿中了。”又对马铃儿道,“我知道你擅琴,逸哥儿擅笛子,不如你俩合奏一曲如何?”
太后这举动,显然是在公然做媒了。顿时,所有人的眼全都落到了马铃儿和江苇青的身上。
☆、第131章 ·做媒
第一百二十四章·做媒
太后这般公然做媒,听得那离着上首主席有些距离的雷寅双忍不住就斜眼往江苇青的脸上看去。
此时江苇青也扭头向她看了过来。
便是她和江苇青之间还隔着十来个座席,雷寅双仍然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他眼中的意思——他是在安抚着她,怕她吃醋呢!
雷寅双见了,不由就冲着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看向太后。
这会儿太后正笑眯眯地轮流看向马铃儿和江苇青,一副看着“佳儿佳媳”的满意状。
顿时,原本被江苇青那一眼给暂时安抚下去的不舒服,又这么在雷寅双的心里翻腾了起来。
她顺着太后的眼又看向马铃儿。
那马铃儿原就是腼腆的性子,这会儿被众人和太后这么明晃晃地看着,小姑娘早涨红了脸,一副恨不能地上能有一道缝好让她藏进去的无措模样,却是看得雷寅双都忍不住淡了醋意,替她生出一份同情之心来。
她又看向江苇青。
这会儿江苇青已经回过身去,对太后笑道:“我又没接到这流觞杯,太后罚我做甚?”
太后笑道:“这怎么能叫作罚呢?原就是作戏而已。你铃儿妹妹胆子小,你做哥哥的带一带她也是理所应当。”
江苇青扭头看向马铃儿,马铃儿只局促地低着头,揉弄着一角衣带,有心想说什么,偏因脸皮薄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苇青忍不住微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雷寅双。
这一眼,立时叫雷寅双感觉到,江苇青大概要说出什么直接拒绝的话来了——要说起来,江苇青自小就以面冷心冷著称,虽然自他被寻回京后,他的脾气禀性已经比幼年时缓和了许多,可就像刚才他一脸轻慢地对待那向他敬酒的女孩一般,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可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的。
雷寅双扭头看向马铃儿,忽地就是一阵纠结。她既不想江苇青顺了太后的意,和那个马铃儿合奏什么曲子;又不愿意看到江苇青真伤了马铃儿……要知道,马铃儿可不是她这样大咧咧的性情,那小姑娘内秀又敏感,万一江苇青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叫马铃儿感觉自个儿当众受辱了,小姑娘又不如她这般坚强,万一一时想不开,可就等于是毁了……
虽然太后硬是把马铃儿和江苇青往一处推,可马铃儿自个儿并没有刻意往江苇青的身边靠,何况这孩子一向对雷寅双很是友善。一向讲究个公平公道的雷寅双,自然不会把对太后的不满发泄到马铃儿的身上,她更不愿意江苇青平白对个无辜的小姑娘造了孽……
她看看马铃儿,又看看江苇青,然后再看向太后,心里一阵纠结矛盾。
太后那里已经命人拿来琴和笛子,显然是不会接受江苇青的任何借口的模样。江苇青若真要拒绝,大概也只有强硬态度这一招了,可这样一来,马铃儿的脸面可就完了。
雷寅双心里矛盾着时,就只见江苇青又远远看她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地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笛子,看向马铃儿。
顿时,雷寅双不矛盾了——马铃儿再无辜,她不无辜吗?太后凭什么瞧不上她?!又凭什么挖她的墙角?!更可恨的是,还让小兔当着她的面向别人献殷勤!
她的那一点圣母心,在看到江苇青接过笛子后,顿时全都化作了对太后横插一杠的愤怒,以及对江苇青居然未能守住阵地的不满——虽然如果江苇青真如她所愿的那样当众拒绝跟马铃儿合奏,她不定又要反过来觉得马铃儿可怜了……
她这里冲着太后和江苇青默默瞪眼时,那边江苇青已经和马铃儿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二人合奏了一曲《小阳春》。倒也挺应景的一首小曲。
二人合奏毕,太后带头鼓掌笑道:“果然是珠联璧合呢。”
雷寅双那隐于刘海下的额角忍不住就抽了一抽——您老人家这媒还能做得再显眼些吗?!
她远远瞪着太后,心里早把这多事又看不起人的老太婆骂了无数遍。而和马铃儿合奏毕从容坐回座位的江苇青见了,唇角默默地弯了一弯——别说雷寅双一向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表示着什么,便是她有心想要掩饰自己,面对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已经摸了个透熟的江苇青,她是再不可能藏住她任何一点小心思的。因此,她那既纠结又嫉妒的模样,早落进他的眼里了。
也亏得太后上了年纪,眼力不济,便是注意到雷寅双频频往她这边看来,到底因为二人隔得远,倒也没叫她看到雷寅双眼里隐隐的杀气。
老太后因着江苇青的顺从而老怀大慰,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命内侍将流觞杯重又放入浅渠中。
江苇青注意到,太后吩咐小内侍时,那眼曾用心地看了那小内侍一眼。小内侍微一垂眼,便将那流觞杯重又放入到浅渠中,却是不着痕迹地轻轻把那酒杯往对岸江苇青身旁的位置推去。
他的身旁,坐着的是他的表哥,淮安王郑霖。
郑霖身旁立着的小内侍立时便从渠中捞起那只流觞杯递给郑霖,便听得上首的太后又哈哈笑道:“竟是霖儿得了。”又对郑霖道,“我知道你不好文,既这样,不如你演一套剑术可好?”
说到这里,太后一顿,忽然扬声看着雷寅双这边笑道:“说到这个,我听说雷家丫头也是好武不好文的。要不,你俩合演一套剑术?”
顿时,雷寅双遭遇到了马铃儿刚才的尴尬——被人围观了。
毫无防备的雷寅双不禁一阵发怔。亏得石慧悄悄捅了她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来,向着太后行了一礼。
太后笑吟吟地又道:“瑞姐儿整天夸你功夫如何了得,今儿也演给哀家瞧瞧如何?顺便也叫大家伙儿都看看,咱大兴的女儿家不仅提笔能写诗作赋,提剑也能上阵杀敌。当年你母亲和长宁她们,都曾以一介女儿身去保家卫国抗鞑子的。都说文以安邦,武以定国,二者缺一不可。如今虽天下承平,可也不能忘了根本,更不能忘了大家往日经历过的苦楚才是。”
却是直接把这件事上升到了一个传承大义的角度。别说向来拙于言辞的雷寅双,便是江苇青想要替她寻个拒绝的借口都不能了。
见雷寅双呆站在渠边不动,郑霖迎着她过来,对她笑道:“只比划两下而已,你不用紧张。”
雷寅双立时就想冲他翻个白眼——谁紧张了?她不是不乐意顺了太后的心愿嘛!
可便是她再不愿意,这会儿她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法子。
她偷偷看向江苇青,见江苇青微皱着眉,似乎也没个好主意,她便看向李健。李健皱着个眉,显然对太后这公然做媒的手段也很是不满,不过,似乎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而他身旁的苏琰,则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她,显然不仅没想过要帮她脱困,还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立时,雷寅双就把他给迁怒上了。她默默咬了咬牙,还他一个“你等着”的眼神,只得回身跟着内侍去换了身劲装。等她发现宫女们拿来的劲装竟正好合她的身材时,她哪还能不明白,显然太后那里早有安排的。
偏她带着一腔压抑着的怒气出来时,郑霖还凑过来对她笑道:“你放心,不过是随意比划一下而已,我不会伤到你的。”
顿时,雷寅双那压着的火就冒了顶。她瞪着他怒道:“你倒是要小心了,我怕我会伤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