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是。”王朗道,“我又特意跟那些当兵的套了套近乎,倒是叫我打听到不少那府里的事。要说镇远侯跟当今上面坐着的那位,两家原是世交,两家的亲事也是早年就结下的娃娃亲。听说他们夫妇感情很好,只是子嗣运上差了些,那位夫人过门四五年都不曾生养,后来迫不得已,才由那夫人做主,给镇远侯纳了房妾室。这妾室倒是好运气,一进门就开花结果,当年就有了这位大公子。大公子出生的那年,正是上面那位举反旗的那一年,江家则是应和着他造反的头一批人。听说那位夫人把这大公子视若己出,便是在那动乱的年代里,也牢牢把那大公子护在膝下,不曾有过一点闪失。再后来,天启帝得了天下,大肆封赏时,那位夫人还曾动过心思,要把这大公子立为世子的。偏就在那个时候,竟查出她怀了身孕。这不,大公子的地位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姚爷捏着胡子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他比那个世子,大了多少岁?”
“五岁。”王朗道。顿了顿,他又道:“我旁敲侧击地问过那些当兵的,他们应该果真是为了找孩子才出京的。只是,到底找什么孩子,还有那孩子的模样出身,那些人竟统统闭口不言。可见,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会真是那府里的世子爷被人拐了吧?”板牙奶奶道。
王朗一阵摇头,“不会。怎么说那位世子爷也是天启帝的亲外甥,太后的亲外孙。若是他走失了,那府里哪敢对外瞒了消息。若能及时把人找回来还好说,若是找不回来,那可是妥妥的一个欺君之罪!”
板牙奶奶却道:“不定那府里就是打着能及时把人找回来的主意呢?”
板牙娘则道:“我觉得不是。之前不是有消息说,那个世子性情刁蛮吗?小兔那孩子别的不说,性情倒确实是个温顺的。”
王朗看看他媳妇,再看看他老娘,忽然笑了起来,道:“亏得双双不在。你们还记得之前双双编的那个兄弟阋墙的故事吗?若真是娘猜的那样,事情倒真有可能就是那样了——怎么说那个大公子都是作为承嗣之子被养大的,如今突然被个嫡出的弟弟抢了身份地位,他能甘心才怪,所以才找了个人贩子拐了他那个世子弟弟。这么一说,连大公子总打听着那个逃跑的人贩子的事,竟也对上版了。”
其他人听了全都笑了起来。板牙奶奶却没听明白王朗调侃雷寅双的意思,一脸糊涂地问着她儿子:“这么说来,小兔倒还真有可能是那个什么世子了?”
王朗忙笑道:“这倒不是,我只是说,若是双双在这里,不定又要怎么‘脑洞大开’了。”
沉默寡言的雷铁忽然又道:“小兔那孩子,其实也没他看上去那般温顺。”
姚爷笑道:“不过他对上双双时,倒是真温顺。”
虽然那孩子对谁都表现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可人精似的姚爷哪能看不出来,只有在雷寅双的面前,这小兔才是真听话,面对别人时,这份“温顺”充其量不过是他的一层伪装而已。
姚爷捻了捻胡须,忽然抬头问着王朗,“那个世子,那些当兵的又是个什么看法?”
王朗道:“那些人虽没怎么说那位世子的坏话,不过那话里话外还是能够听得出来,那位大公子显然更得他们的爱戴。只怕,那个世子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不堪了。”又道,“这也难怪。他才刚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之位,偏他娘生他时亏了身子,还没满周岁,他那亲娘就没了。宫里的老太后体恤他自幼丧母,不肯叫镇远侯管严了他,难免就纵得他一副顽劣禀性了。”
板牙奶奶看看王朗,再看看姚爷,皱眉道:“说了这半天,我们家这小兔,到底是不是那个什么世子啊?若不是,他又是个什么来历?”
对于这个问题,王朗等三人都认为小兔不可能是那个什么世子,只姚爷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道:“那孩子的身世,我已经大概有个底了,不过眼下还不好说。”又道,“再看看吧,若我没算错,再过个几日京里应该还有消息传来。到那时候,便是我不说,你们也能猜到的。”
*·*·*
果然,又过了几日,京里下了道公文,要求大兴境内各州各县查访镇远侯府走失的世子江苇青。
镇公所门前贴出这告示后,江河镇上提心吊胆着的百姓们不由全都大松了一口气,纷纷侥幸道:“没想到,那镇远侯府竟真是出来找孩子的。”
站在人群后方的王家婆媳俩则立时相互对了个眼,扭头往告示下的人堆里找着鸭脚巷的几个孩子。
此时小兔的脚伤已经基本痊愈了。小老虎左手拉着板牙,右手拉着小兔,后面跟着三姐和小静,几个孩子跟泥鳅似地直扎到那告示牌下。
告示牌旁,里正吴老爹正给不识字的乡邻念着那告示。小老虎虽然识字,却最是不耐烦看文字的,所以她并没有看那些文字,而是直直盯着那告示下的画影图形一阵研究,然后又扭头对照着小兔一阵打量。
直到听着里正老爹念完了告示,小老虎才对小兔笑道:“你的脸若是能够再长些,眼睛再细一些,年纪再长个两岁,就可以去冒充这个什么世子爷了。”
三姐撇着嘴道:“你不如直说,他若再瘦上一圈,就像那画上的人了。”
这倒确实是的。才刚被虎爷从河里捞起来时,这小兔瘦得可怜,可在将养了这小半个月后,不仅他脚上的伤好了,整个人也跟着胖了一圈。更何况……
告示上的画像,显然是宫里的画师所绘,可以说,把被绑架前的江苇青画得是神形俱备。那画上的江苇青,生得极瘦,眉眼中带着股目下无人的高傲和凌厉。而画下的江苇青,却因重生一世,如那回炉再造的刀剑般敛去了锋芒,整个人都变得如水般的温润沉静——这会儿别说是江河镇上这些原就不认得他的人,便是京城里不太相熟的人,面对一个气质全然不同的江苇青,怕也不敢贸然相认的。
那雷家虽说不富裕,好歹还是有一面铜镜的,江苇青早就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所以他才会壮着胆子,跟着虎爷他们一同来看告示。而虽说他自信自己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却是直到听到吴老爹的断言,他那仍半悬着的心,才终于安稳地放下了。
吴老爹听到小老虎和三姐的对话,低头盯着小兔也是一阵打量,然后抬头对小老虎等人笑道:“还真是有几分像。不过,便是再像也不可能是。”他指着告示道:“告示上说了,人家世子爷是端午节后才失踪的,这小兔从河里被捞上来的时候,可是才刚过了端午没两天。从京城到咱这里,最快也要个七八天时间。这时间对不上,长得再像也不可能是的。”
至于说为什么他失踪的时间会有这种错误……江苇青的唇边蓦地闪过一丝冷笑。他若没有猜错,他父亲一定是在实在瞒不住他失踪的消息后才往宫里报的信,所以这失踪的日期才会有误。
☆、第二十八章·双胞胎
到了六月底时,除了“不记事”的小兔外,其他几个被解救出来的孩子陆续都被家人认领了回去。
随着这些孩子的离去,因人贩子事件而一时躁动的江河镇,便如那涟漪散尽后的津河,渐渐重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天近正午时分,大太阳正烈着,那狭窄的鸭脚巷口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孩子。前面的孩子手里提着个食盒,出了巷口后,那孩子便回身等着后面的孩子跟上来。后面的孩子紧走两步,伸手想要去接那食盒,却叫前面的孩子闪身避开了。前面那孩子笑弯着眼,向着后面的孩子伸过手去。后面的孩子无奈地看看前面的孩子,便乖乖地握了前面那孩子的手。然后二人便这么手拉着手地,走在烈日下的老街上。
两个孩子看着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浑身上下也是一模一样的打扮——那头顶心里,都用红头绳高高扎着个马尾辫,发尾不曾盘束,就那么任发丝在脑勺后面晃荡着;身上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花对襟布衫。及膝的布衫下,同样露着两截洗得发白的灰色裤管;脚上也是一模一样的黑色圆头布鞋——这般手拉着手地走在街上,远远看去,两个孩子除了个头高矮略有不同外,竟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一般。
而直到走得近了,才会叫人注意到,这两个孩子长得并不相像。那个子略高的孩子,生着一张圆脸,黑而浓密的双眉下,是一双灵动的圆眼睛。且笑起来的时候,那鼻子会微微往鼻梁处皱起,在鼻梁间形成几道细细的纹路,看着就跟淘气小猫一般。
另一个孩子则比这个孩子略矮了四指左右。这孩子生着张瓜子脸,两道弯而秀长的眉下,一双眼睛虽然也是圆圆的,却是和另一个孩子的猫眼略有不同,眼尾微微往下垂着,看人时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
此时正值盛夏,显见着那高个子的孩子是个活力四射的,早被晒成了煤球一般;而这矮个子的,却仍是肌肤白净得如雪团儿一般。
这会儿正是接近饭点的时候,那津河边的老街上人人都赶着回家吃饭,因此,虽然烈日当空,街道上却是显得格外热闹。两个手拉着手的孩子才刚一出巷口,便叫老街上来往人们的眼全都往他们身上看去。
那在街对面开着老虎灶的张老爹看到这两个孩子,便对二人高声叫道:“小哥儿俩又去给你爹送饭啦!”
张老爹生性诙谐,最爱跟人开个玩笑,可他老伴张奶奶却最是胆小怕得罪人的。听着张老爹的叫声,她立时过去在张老爹的背上拍了一记,笑骂道:“什么小哥儿俩,人家双双明明是个姑娘家!”
一个在老虎灶前打着水的媳妇回头看看雷寅双,对张奶奶笑道:“这会儿若是个外地人在,不定还真以为我们双双是个男孩呢。”
旁边另一个等着打水的媳妇笑道:“咱虎爷自小就长得像个男孩儿。这倒也罢了,偏他们家收留的这个小兔,明明是个男孩儿,倒越长越像个姑娘家了。瞧瞧,这一入夏,咱街上谁不是被晒黑了一圈?偏他倒是越晒越白。”
“你嫉妒怎的?”前头那个媳妇回头打趣着她道。
“嗳!你不嫉妒?”那媳妇笑着,回手就在那正好路过她身边的小兔脸上摸了一把,道:“一个男孩子,生得这般白净做甚?倒是匀一点给你双双姐啊。看这小老虎晒得,掉进煤堆里都快找不着了。”
见那媳妇儿吃着小兔的豆腐,雷寅双不高兴了,伸手过去拍开那媳妇的手,皱眉道:“婶儿,男女授受不亲!”
老虎灶前的几人先是一愣,然后全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媳妇指着雷寅双和小兔拉在一起的手道:“还男女授受不亲呢。我这算是‘男女受授不亲’,你那又算什么?还是说,说你长得像个男孩,你还真把自个儿当个男孩了?”
雷寅双冲着那媳妇一翻眼,拉着小兔的手道:“他是我弟弟,我自然能碰得,你却是碰不得的!”
她这话,逗得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便有人问着她道:“小兔的家人至今还没找来吗?”
雷寅双还没答话,张老爹已经抢着笑道:“便是找不着也无妨,反正如今小兔已经认了大锤做干爹。”又对雷寅双道:“我看啊,干脆就这么一直在你家养着吧,就当是养个童养女婿的。赶明儿你俩大了,把那大红灯笼一挂,直接叫他入赘你家,你爹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叫张奶奶又在他背上拍了一记,喝骂道:“你个老东西,猫尿喝多了怎的?跟个孩子瞎咧咧什么呢!”又撵着雷寅双道:“你爹定然在铺子里等着你们了,赶紧走吧,这大毒日头下的,早去早回,可别中了暑气。”说着,推着小老虎和小兔的肩,直把他俩推过了街拐角,这才松手回去。
且不说前世,便是今生,小兔在雷家也已经住了一月有余,自然早知道雷寅双是个只会打架不会吵架的。这会儿见她鼓着两腮,便知道,她肯定又是在憋着气想着反击之词了——虽然便是她想到了,这会儿也已经时过境迁,无用武之地了。
他默默一笑,只沉默地拉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到街边店铺里支出的凉棚下。
直到又拐过一个街角,那庙前街就在眼前了,雷寅双仍是没能想到什么可回击之词,不由气鼓鼓地道:“我要是三姐就好了,拿一根毒舌刺死他们!看他们谁还敢笑话我!”
小兔微笑道:“他们也没有恶意的。”
小老虎扁了扁嘴,道:“我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要真有恶意,我早一拳头打过去了!只是……”她噘起嘴,“我可不高兴别人拿我寻开心!”
小兔看看她,道:“他们逗着你,不过是想要看你着急上火跳脚的样子。你越是生气,他们才越是开心。你若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顺着他们的话说,不定他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咦,好主意!”小老虎的眼一亮,不禁伸手在小兔的肩上拍了一把。
小兔一个没防备,立时被她拍了个踉跄。
小老虎赶紧一把拉住他,嫌弃地笑话着他道:“都站了一个月的桩了,你这下盘怎么还这么不稳?”
便是小兔脚伤未愈之前,见小老虎天天练武,他也常跟在她后面一阵乱比划的。只是,那时候鸭脚巷的大人们都没把这当作一回事,他也不曾跟人说过他有心想要学武。直到街上贴出寻找镇远侯府世子的告示,姚爷背着鸭脚巷的孩子们找小兔密谈了一次后,雷爹爹才正式开始教他练武。而姚爷,则负责了教他课业。
鸭脚巷的孩子们原就都是跟着姚爷读书的,可以说,几个孩子里学习最不好的,就是小老虎了。如今来了个小兔弟弟,小老虎满心以为自己再不会是个垫底的了,谁知这小兔竟是天资聪慧,一点就透,不管什么再难的课业,有时候连三姐都还不能理解时,他竟已经能够举一反三了。这直把姚爷喜得一阵眉开眼笑,不过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姚爷便单独给小兔开上了小灶。给他布置的那些作业,雷寅双简直是连个题目都读不懂——虽然分开来每个字她都认得。
雷爹雷大锤的铁匠铺子租的是庙里的庙产,位置并不算好,已经是在庙后的犄角旮旯里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租金才十分低廉。好在这江河镇上只他这么一家铁匠铺子,便是地点偏了些,有人家需要修理打制什么铁器时,总还是会找上门来的。所以,这铺子虽然生意算不得兴隆,养活父女两个倒也还不成问题。
雷寅双拉着小兔的手来到铺子里时,雷爹正和姚爷坐在一处说着话。
姚爷行医,却并没有自己的医馆,平常都是在庙门旁摆个摊位插个幌子招徕生意的。只有气节不好时,比如这酷暑严寒时节,他才会把在他的摊子上摆上一块牌子,自己躲到铁匠铺子里来暂避一避寒暑。
刚来时,小兔江苇青看着鸭脚巷的三户人家各自把各自的生活都打理得妥妥当当,倒并没有感觉到三家人有什么生计压力。直到后来他从碎嘴邻居那里听说,这王姚雷三家“如何不会生活”,才渐渐发现,三户人家的生计果然不怎么宽裕。
至于说邻居说他们三家人家不懂生活,却是因为当初他们刚刚搬来镇上时,明明可以先租个房子住着的,偏偏三家人家竟是举三家之力,买下了鸭脚巷的三户院落,然后剩下的那点钱财,也就只够雷爹爹租下这么个偏僻的门面开个铁匠铺子了。
别人不知道,小兔却是立时就想到,他们三家如此作为,显然是为了保证他们能有一个安全的、不受人窥视的家。至于把剩下的钱全都投到铁匠铺子里,怕就是因为铁匠铺子在镇上是独门生意。姚爷虽然懂医,镇子上却早已经有了家医馆,加上那和姚爷一样在街边摆摊的游医,除非姚爷的名声打出去,不然只怕很难维持生计……
他和小老虎雷寅双进到铁匠铺子里时,雷爹爹和姚爷一时都没注意到他们,所以叫他和雷寅双都听了一耳朵他们正在讨论着的事——似乎是龙川客栈的花掌柜有什么事拜托他俩。
见雷寅双提着食盒进来,雷爹爹和姚爷立时住了话题,一个过来接了雷寅双手里的食盒,一个摸着胡子笑问着今儿中午吃什么好的。
自小兔的脚好了后,他便给小老虎提了个建议,建议每天中午由他俩给姚爷和雷爹爹送饭过去,也好叫雷爹爹和姚爷省了中午往返的脚程,能在铺子里多休息一二。小兔如此建议,不过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一来,讨好了姚爷和雷爹爹;二来,也是给自己制造机会跟虎爷更为亲近。小老虎自然猜不到他的私心,只觉得小兔果然是个心细会疼人的,当即拍案叫了声“好”,当天便如此行事起来。鸭脚巷的大人们知不知道小兔的私心,小兔一时也没能看得出来,不过板牙奶奶和板牙娘倒是把他一阵好夸,直夸得小兔脸上很是发烧了一阵子。
等雷爹和姚爷吃完午饭后,小兔利索地收拾了碗筷,终于抢在雷寅双的前面抢到了那只食盒。然后二人便又手拉手地,按原路往家走去。
回去的路上,雷寅双显得很有些心事重重,竟是连一向抢着提的食盒,都忘了从她那“体弱的小兔弟弟”手上抢回去。
其实便是前世时,小兔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如今遇到个爱聒噪的小老虎,就更不怎么需要他开口了。因此,小老虎这么突然一沉默,不禁叫小兔颇为不适应,便问着她道:“怎么了?”
小老虎拧着眉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着小兔道:“若是你没了亲娘,你爹要给你娶个后娘进门,你会愿意吗?”不等小兔回答,她便自己答道,“我心里不愿意,可又知道这样不对,所以……”
“你为什么不愿意?”小兔歪头问着她。
“我……”小老虎想了想,噘着嘴道,“你不会笑话我吧?我就是不想叫人占了我娘在我爹心里的位置……”
“可是,”小兔道,“你怎么能肯定,你爹有了别人后,心里就一定会没了你娘呢?就比如你喜欢三姐,就不能再喜欢小静姐姐了吗?”
雷寅双愣了愣,抬手抓抓脑门,烦恼道:“话不能这么说,这是两种不一样的感情。夫妻之间的感情,应该是一对一的……”
“可你娘已经不在了。”小兔冷静道,“别说你爹是个男人,就是寡妇,朝廷都是鼓励再嫁的。前些天学的苏东坡的那个‘十年生死两茫茫’,你可还记得?便是他后来另娶了,也不代表他就忘了前头的那个啊。回忆起来的时候,他不是一样记得‘小轩窗正梳妆’的旧人吗?一样记得往日的情义,还是会为了亡妻伤心难受。对于死了人来说,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这么说着时,他的心头不禁一阵迷茫。前世的他死了后,有谁会真为他伤心吗?算来算去,怕也只有他外祖母会为他落两滴泪了。便是虎爷,怕也只是遗憾居多……
“而且,”他又道,“你娘原是迫不得已才丢开你爹先走一步的,我想她大概也不会希望你爹以后的日子里总孤单一个人。人都是害怕孤单的,所以才总想给自己找个伴。可很多时候,因为这个那个原因,那个伴未必能够跟自己共度一生。我总觉得,便是一路作伴的人先走了,只要他死后还有人记得他,那他就不算是真的死了。只有不被人怀念的人,才是真的死了……”比如,前世的他。
亏得此时雷寅双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且她的想法一向古怪,倒也没有觉得小兔这副孩子模样说着大人的话有什么奇怪之处。而小兔的话,也叫她心头蓦地一动。于是她紧了紧手里的小兔爪子,叹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差不多的说法来着——说,夫妻就像是同乘一辆马车的两个旅伴,一方到了地方下了车后,另一方也不需要觉得遗憾,更没必要停在原地不动,他应该带着过去的美好回忆继续往前走。只要他没有忘掉共同的过去,哪怕后面他又遇到别的同伴,也不代表他就是变心了……”
在烈日当空的午后,小老虎站在被太阳晒得泛着白光的青石条板街上,回头看着小兔,笑道:“谢谢你,我有点明白了。”又摇着他的手道:“亏得有你。我心里这些话,若是跟三姐说,怕是我还没说完,就得被三姐那根毒舌刺得满身血了。小静姐姐倒是不会气我,不过十有八-九又要拿那套什么人伦纲常的大道理来教训我。至于板牙,切,臭小子一个,什么都不懂。”她伸手揽过小兔的肩,拿脑袋顶着他的脑袋笑道:“亏得我从河里捞了一个你。如今有了你,我再不要他们了!”
☆、第二十九章·打牙祭
小老虎雷寅双虽说已经想明白了,甚至跟小兔说,就算她爹给她找个后娘,她大概也能接受,可这并不代表谁都能够做她的后娘的。
所以,当她无意中听到板牙奶奶又在跟板牙娘嘀咕着巷口那花掌柜和她爹的事时,心里仍是一阵不舒服。
那天,几个孩子都聚在板牙家里写着作业,板牙奶奶和板牙娘则在厨房里面准备着晚饭。小老虎是个坐不住的,才刚写了几个字就喊着口渴,跑去厨房里倒水喝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板牙奶奶在厨房里跟板牙娘嘀咕着:“……年纪轻轻的,又没个孩子,往后大把日子可怎么过。”
雷寅双正疑惑着板牙奶奶这是在说谁,就听得板牙娘道:“不是有健哥的嘛。健哥总会给她养老的。”
小老虎这才知道,板牙奶奶说的是那龙川客栈的花掌柜。
因王爹爹明儿轮到休沐,照惯例,他肯定是要回来吃晚饭的,所以每逢着这个时候,板牙奶奶和板牙娘都会做上一桌子好吃的,然后顺便把鸭脚巷的其他两户人家也一并叫过来打牙祭。而因着上回大公子突击鸭脚巷时,李健和花掌柜帮着打了一回掩护,再逢着这样的时候,板牙奶奶便也会把他们姑侄俩给叫上。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叫板牙奶奶想到了花掌柜的终身大事。
板牙奶奶不赞同地对板牙娘道:“便是有健哥给她养老,到底不如有个知冷知热的身边人。”说到这里,板牙奶奶的声音忽地一轻,问着板牙娘道:“嗳,你说,我要不要给小花跟铁子两个牵牵线?他俩都是孤身一人,要是找个不知根底的外人,终究不好,倒不如他俩……”
“娘!”板牙娘那正炒着菜的铁铲“当”地一下磕在铁锅边上。雷寅双赶紧悄悄从厨房窗口探出一点脑袋,就只见板牙娘皱着个眉头,歪头对坐在灶后控着火的板牙奶奶道:“这是不是又是陈大奶奶跟您闲磕牙的话?!您以后少跟她絮叨这些有的没有的事儿!花姐和大锤两个,可都是有主意的人,他俩若真能看对了眼,您老再顺势伸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这会儿什么苗头都还没有呢,您那么跳出去贸然一说,不定倒叫他俩别扭起来。这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叫他俩还怎么相处下去?!”
板牙奶奶不禁被板牙娘说得一阵讪然,道:“我也就这么想想罢了。这不挺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