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地间好像骤然失去了颜色,只有漫天飘零的血雾和沉默冷酷的马蹄声,沉闷闷的,一步一步敲击在冰凉的地面上,誓要踏平这夷夏的每一分每一寸。
  几十万大军乌压压如黑云遮日,又似天兵天将下凡,使不尽的气力,说不出的豪情。
  火光映红了天际,战士们的热血在燃烧。
  刀剑晃眼中,是对大宋一片赤诚之心;喊声震天里,是对夷夏多年来屡屡南下烧杀抢掠的刻骨之恨。
  整个皇宫在颤动,苟延残喘着,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好像随时都会全盘崩灭。
  守卫皇宫的军士哪里能够抵挡住势如破竹般的大宋军士,纷纷倒在铁骑刀枪下。剩下那些没有倒下的,虽还在殊死搏斗,却也已是无力回天大势已去。
  满身是血的侍卫拼死拼活赶到大殿之上通报,断断续续地说完之后便颓然倒下,再也没能够醒来。
  宫殿中的宫人,臣子听闻此语,皆大惊失色满面惊惧。几个胆子小的宫女瞬间就哭出了声,却又不敢大声,呜呜咽咽的好不凄惨。
  “国师!完蛋了,完蛋了,夷夏亡矣,朕命休矣……”骨咄禄面如死灰,一张脸上尽是对濒死的恐惧。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他后退一步,无力地跌坐在宝座上,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泪流满面声音悲拗。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他脸上,说不出的苍凉。
  耳边是一声强过一声的刀剑呐喊之声,无能的君主只知啼哭,夷夏国即将崩摧,自己的命运前途未卜……
  大殿之上,上至君王臣子,下至宫女太监,无不流泪哀嚎,国将破,家将亡,此时不哭一哭,等到做了刀下冤魂,去向谁诉一诉心中哀苦呢?
  满朝文武中,唯有一人昂首而立,面上虽有悲戚但绝无泪痕。
  那人便是国师塔木叶。
  就算是天命如此,未到死之时,他也要放手一搏,与天斗上一番!
  “来人,去将沈夫人带出来!”
  好在手中还有个把柄,虽不过是个女流之辈但聊胜于无。就算她最后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甩沈睿之一个脸子!
  锦毓在这阴暗的地牢中已是住了不少时日,刚开始进来,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她怕的不是死,而是被人生生地侮辱。谁想一切都很平静,除了每日定时定点有一个狱卒来送饭之外,地牢中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静,静的可怕,好像生命在一点点地走向完结。
  她索性不再担惊受怕,反而静下心来去细想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为了什么。只是越想到最后,她便越心惊。无论怎么样,她都是要死的,自己和天下人,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就算夫君愿意为了自己背叛天下人,她也不会这样做,宁愿血溅当场不愿让他为难。
  其实想都不用这样想,夫君不会这样做的。出征前夕,他还告诉自己。上了战场,他便不是她一人的沈睿之,他是天下人的沈睿之,必须上乘国难,下续黎庶之托。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他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他不会为了他放弃天下人。
  其实沈睿之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一直埋藏在心底,那便是,他虽舍弃了她,但她死,他也绝不独活,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定是要寻到她。
  若有来世,愿自己不再是王侯将相,她也不再是侯门贵女。他们不过是天地间的草芥,虽无甚权势,然天大地大,做一对闲散璧人,徜徉于湖光山色,醉心于小情小爱间,无世俗的羁绊,无生死的考验;有的只是余霞成绮澄江如练,一行白鹭飞过绿草蔓如丝的大地。
  只是,过了今世,她们还会有来生吗?
  想不到一语成谶,今日竟真的应验了。
  要说死,她怎么会不怕呢?从小娇生惯养的贵女,今日才突然明白死亡所带给她的巨大冲击力,今日才参透何为生死离别。这世间,她有无数难以割舍的情感,太多放不下的人。
  自己与睿之,历经磨难坎坷,在浊世间摸爬打滚,好不容易苦海的尽头就在眼前,心中的桃花源触手可得,却被一道天堑横贯眼前。那是成千上万的黎庶百姓,饱受战争之苦,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何以妻离子散无衣无食。
  若是仅仅失去自己一人却可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锦毓暗暗攥紧拳头。那么自己甘之如饴。
  至于夫君睿之,她信他,也会尊重自己的意愿。
  只是愧对他的一片情深义重,今世是再也还不清的了,若有来世……
  她自嘲地扯扯嘴角,今世都照顾不到,还说什么来世?
  只愿他找个安安稳稳的好姑娘,等过上几年,儿女成群,府上人丁兴旺。日子平淡无波却现世安稳、夫唱妇随,若是果真如此,她也就安心阖眼,再无牵挂。
  哦对了,临死之前,她还有一个愿望。徐青之于她来说,始终是心中的一根刺,偶尔扎一下,痛彻心扉。她始终欠他一句抱歉,抱歉她在军营中骗了他,抱歉她无法回馈他的一片情谊。
  世间许许多多的情,却总是生不由己。爱过恨过,相逢又离去,破镜又重圆。哪一样能由得自己做主?不过是走走停停,遇到了,便停下驻足。遇不到,便生生世世的错过,从此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错过是天注定,再相聚亦是天意使然。无论过去来或不来,再次归来时已是芳草歇去尘埃落定。
  她只祝愿他一切都好啊,往后的日子里,富贵风流府邸兴盛。
  这是她对他,唯一的愿望。
  ***
  这一场战争,打得尤其惨烈。夷夏军士几乎是全军覆没,血水染红了天边的第一缕朝霞。
  不远处,一只孤鸿略过明晃晃的宫墙,低低地鸣叫。
  宫墙巍峨,雾霭朦胧,苍天碧蓝如洗,说不尽的苍凉无力。
  仅仅只是短短几个时辰,却好像恍如隔世。原本富丽堂皇的皇宫此时如同耄耋老人般摇摇欲坠,老态毕现。
  曾今称雄一方的夷夏国 ,走过它最辉煌的岁月,铁骑遍布西北大漠。如今也已是大厦将倾,七庙隳矣。
  沈睿之扬鞭坐于马上,一身戎装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有如冬日中的红梅开满皑皑白雪,鲜艳夺目。盔顶红缨随风摇曳,在苍蓝的大地下,平整的青色方石地面上,格外的英姿勃发。
  他手中的银枪泛着森冷的寒光,像是一头沉默却又弓起身子蓄势待发的豹子,等待着最后致命的一击。
  他的目光沉稳有力,却又带着势在必得的信心与勇气。面容肃穆笃实,只是你若凑近仔细看去,眸光深处又染上些淡淡的怜悯,好在只是一闪而过,眼波流转间便已全无踪迹。
  不过是须臾,不远处的大殿中缓缓走出一人。身形瘦小,宽大的官服穿在身上,整整齐齐无丝毫凌乱。与周围那些哭爹喊娘衣衫不整的官员不同,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依旧一步一步走得四平八稳,甚至脸上还带有一丝笑容,好像周围的一切不过是浮云。
  ☆、第二更
  沈睿之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看去。
  他老早便听说夷夏国中有一奇士唤作塔木叶,祖上世代簪缨。到他这一代时,已是位列国师之职。平日里深居简出,但实际上国家大事都压在他一人头上。天文地理玄门遁甲无所不通。
  为人极其冷静自持,喜怒不颜于外,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绝不改色。他的心中,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能容下任何任何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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