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而这天，就是宁清扬和穆煜约定见面的日子，地点在玄宁城郊外的一座山上。这里他们都来过，曾经穆煜抓走穆紫烟和宁皓，就是在这里跟宁清扬交换了清心丹的配方……
冬日深夜，寒风凛冽，穆煜孤身一人如约而至，就看到宁清扬背对着他，静静地站在一棵树下。
“徒儿。”
宁清扬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知道穆煜来了，却没有转身。而穆煜看着宁清扬的背影，开口叫了一声，像以前他假扮穆航时候的那样，管宁清扬叫“徒儿”。
宁清扬缓缓转身，看着穆煜，轻启薄唇，叫了一声：“师父。”宁清扬知道穆煜看到他留下的信息之后一定会来的，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如果说穆煜叫宁清扬“徒儿”时，带着一丝试探，如今听到宁清扬再次开口叫他师父，穆煜心中微动，眼眸幽深地看着宁清扬说：“你这声师父，让我很意外。”他们的师徒关系，在穆煜假扮穆航的事情暴露之时，事实上已经结束了。最早宁清扬拜入名医山庄门下，也是向真正的穆航敬的茶……
“师父，你让陌萱假扮纪雨彤，刻意接近我，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宁清扬看着穆煜微微一笑开口问道，淡然的语气仿佛在随口聊天一般。
穆煜神色微变，看着宁清扬说：“没什么目的。”
“呵呵，”宁清扬轻笑一声，“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理解一件事，师父做了很多事情，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依旧不愿平静度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宁清扬的问题让穆煜愣了一下，沉默着站在那里，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实上，对于宁清扬的问题，穆煜自己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穆煜是穆航的孪生弟弟，就比穆航晚了片刻的功夫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的命运却天差地别。
穆航在名医山庄长大，少年成名，娶了尹青莲为妻，继承了名医山庄庄主的位置，有了医仙的名号，还有一个聪明健康的儿子……
而穆煜，出生没多久之后就被人偷走，从他记事起，根本没有过过一天光明正大的安宁日子。苏红绡是他的师父，教了他武功，让他自学医术。或许是因为穆家的医术基因太强大，穆煜在医术一途也是天赋异禀。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呢？苏红绡对他非打即骂，甚至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在他刚刚成年的时候下药强暴了他……
后来，穆煜在苏红绡的指使之下，偷偷潜入名医山庄，伺机要杀了穆航取而代之。这是苏红绡的意思，但最初穆煜并不是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从小就知道，穆航是自己的孪生兄长。
穆煜躲在暗中看着，看着穆航娇妻爱儿在侧，过着跟他截然不同的生活，那是在穆煜的梦中才会出现的美好生活。穆煜心中极度不平衡，他在想同为穆家子孙，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是他来受？所有的快乐幸福都落在了穆航的身上？而且让穆煜觉得很可笑的一点是，穆航竟然给他的儿子取名叫做穆紫煜，说是为了纪念他的弟弟……
从小到大在苏红绡身边所受过的侮辱，所有痛苦的经历都涌入了穆煜的脑海，而他眼前，是穆航一家幸福美满的样子……双重刺激之下，穆煜再没有任何犹豫，他觉得是穆航抢走了本属于他的一切，他要拿回来……
于是穆煜杀了穆航，甚至都不需要任何伪装，也不需要人皮面具这种东西，跟穆航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穆煜就成了“穆航”，成了名医山庄的庄主，成了世人敬仰的医仙……
在当“穆航”的那些年里，穆煜大部分时候过得很安逸，他甚至渐渐忘记了自己不是穆航，以为这样一辈子也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也是他应得的。
只是抢来的东西终究不可能长长久久，穆煜杀了穆航，从穆航那里得来的所有一切，包括穆航的身份，穆航的好名声，穆航的名医山庄，穆航的妻子，穆航的徒弟，全部都在一夕之间，彻底失去了……甚至就连穆煜从小宠到大的女儿穆紫烟，到头来，也不是他的亲骨肉……
穆煜简直要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而其实，所有的一切，也由不得他选择，因为从他刚出生被带离名医山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被苏红绡和墨华操纵着。他当“穆航”的那些年，感觉到的轻松和安逸，其实不过是苏红绡和墨华把牵制他的线放得长了一些，由此给他带来的幻觉而已……
他从苏红绡的走狗，变成了墨华的奴才，其实没什么实质性的差别。穆煜不敢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会死，而他不想死。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到头来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刚出生就夭折了的人，这是多么可笑……
只是最终，折磨了穆煜很多年的苏红绡死了，在苏红绡之后继续变本加厉折磨穆煜的墨华也死了，而一直放弃尊严忍气吞声的穆煜活了下来。
穆煜知道陌杉和夜白宇在找他，他也知道自己可以找一个不为人知的深山老林隐居下来，安静地度过这一生。但是穆煜不愿意那样做，因为这样跟立刻死了有什么分别？到头来，他穆煜在世人眼中依旧是那个刚出生就夭折了的婴儿……
于是，穆煜就命令陌萱假扮纪雨彤进了玄宁城，他给陌萱下的任务就是，伪装好自己的身份，然后接近宁清扬，成为宁清扬的女人。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自卑的人不安分，想要搞出点事情，找一些存在感罢了，只是最终穆煜的这个阴谋也失败得很彻底……
穆煜看到宁清扬留下的消息，在来之前并不是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知道自己跟宁清扬是敌非友。但最终穆煜还是如约来了，最大的原因是，他很好奇宁清扬究竟要找他做什么……而如今以毒术为最大倚仗的穆煜，在来见宁清扬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准备，自认为可以全身而退……
如今宁清扬问了穆煜一个问题，问他做了这么多事情，目的究竟是什么。而这个问题让穆煜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为了活着。”为了活着，有名有姓地活着，不是谁的替代品……穆煜前半辈子的几十年，其实一直都活在世人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他最安逸的那段日子，也没有人知道他叫穆煜……
宁清扬微微一笑：“师父，你的愿望恐怕实现不了了。”
穆煜神色微变，看着宁清扬冷声说：“以你的武功，根本杀不了我。”宁清扬的话，听在穆煜耳中，就是宁清扬打算杀了他，所以他没有可能活着了……
宁清扬唇角微勾：“师父，我没想杀你。”宁清扬没有跟穆煜争辩关于他现在的武功能不能杀了穆煜，而他也的确没想现在就杀了穆煜。他其实明白穆煜说的“活着”指的是什么意思，而他说穆煜的愿望实现不了，是因为……
“师父很清楚，夜白宇不会放过你，你想光明正大地活着，是不可能的。”宁清扬笑容清浅地说。
穆煜知道宁清扬说的都是实话，夜白宇的确不会容忍他活着，因为他曾经给姚谦和云翊下了毒，让他们伤了陌杉……因为陌杉受伤，夜白宇直接发兵灭了西岩国，可想而知，如果他落到夜白宇手中，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而宁清扬的话，也让穆煜心中微动……宁清扬是陌杉的亲表哥，一直以来在世人眼中，宁国皇室和夜国皇室都是亲如一家的，包括穆煜曾经也这么认为。可是如今，他从宁清扬的表现感觉到，事实并不是那样……穆煜想起先前宁清扬接受了西岩国投降这件事，当时穆煜在想，这件事很容易导致夜国皇室和宁国皇室产生矛盾，以穆煜对宁清扬的了解，宁清扬那样做不太像他以往的行事作风……
而如今，宁清扬站在穆煜面前，跟穆煜提起了夜白宇……纵然宁清扬的神色和语气都一如既往的温和，可是穆煜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宁清扬和夜白宇……穆煜在心中比较了一下这两个男人。他们都是皇室的正统后裔，都容貌绝世才华卓绝。最大的差别或许是宁清扬从出生到现在都顺风顺水，而夜白宇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了不少的苦难和挫折。而今，夜白宇成为夜国的皇帝，皇位坐得很稳固，还娶了天定凤女陌杉，明眼人都会觉得，夜白宇对于一统天下志在必得……
而穆煜很容易就能想到，如今夜白宇想要一统天下，唯一的而且最大的阻碍，其实是一直以来跟夜国关系颇好的宁国，或者说是……宁清扬……
穆煜先前假扮穆航的时候跟宁国皇室关系颇好，和宁则和宁远都打过交道，对他们也都有所了解。在四国并存时期，宁国其实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弱小”，宁国的实力或许比不上夜国和西岩国，但绝对不是曾经的月国可比的，如果宁则和宁远有野心的话，宁国并不是没有发展壮大的可能。如今宁国是发展壮大了，甚至跟夜国有了同等的实力，但这些都并不是宁则和宁远的意思，而是宁清扬的意思……
换个角度来讲，如果宁清扬真的跟夜国皇室相处融洽的话，在见到穆煜的时候，就应该把穆煜给杀了，而不是开口叫穆煜一声师父……这些，穆煜都想到了……
穆煜眼眸幽深地看着宁清扬：“徒儿想要为师做什么？”穆煜猜到宁清扬跟夜白宇是敌非友，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因为他觉得，宁清扬不会杀他了。今夜找他过来，很可能是要利用他做些什么。
穆煜这辈子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墨华死，几十年里一直都在被人利用，他固然很多时候过得很痛苦，想反抗又没有实力，但是当墨华死了，穆煜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其实他度过了一段很迷茫的时期，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穆煜现在意识到一件事，他最大的敌人夜白宇，也是宁清扬要对付的人。这其实并没有不合理之处，以宁清扬的身份，他有野心很正常，如果他不做什么的话，迟早有一天宁国会成为夜白宇的囊中之物。
穆煜在想，这样其实很好，他跟宁清扬有共同的敌人，那么，他们就可以来谈一下合作了……
“师父，如果夜白宇死了，你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地活着了。徒儿有一计，希望师父能够配合一下。”宁清扬唇角微勾，看着穆煜说。
穆煜看着宁清扬微微点头：“好。”……
冬日凛冽的寒风吹过，山顶上很快再次变得空无一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宁清扬飞身进了玄宁城太子府，还没进书房，就碰上了穆同。
其实已经是深夜了，穆同在往日早已经熟睡了，今天还醒着是因为他这两日在研究一种药，已经废寝忘食了。而穆同在玄宁城太子府里也有一个自己的书房，或者说药房更为合适，就在宁清扬的书房不远处。
这会儿穆同成功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东西，准备回房间去，刚一出门就看到宁清扬不知从哪里回来了。
“师兄。”宁清扬对着穆同微微点头。
穆同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宁清扬，冷冷地说：“听说过了年之后你就要继位了？所以你先前专门去接了烟儿和皓儿回来，是为了顺利登上皇位吧？”
宁清扬神色未变，看着穆同微微一笑说：“师兄，你对我有偏见，所以我的一切行为在你眼中都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