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这话说的重了,重瑞风有些坐不住,王姨娘在家里横行惯了,听了这话还得强笑道:“您说的是,是妾的错儿,妾瞧见柔...四小姐言语不当,心里着急这才开了口。”
赵氏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加重几分:“咱们重家虽是经商起家的,但不兴寻常行商搞平妻的那一套,若是真犯了什么大忌讳,祠堂上可是有猪笼的。”
王姨娘脸色一白,又是惊恐又是愤恨,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她虽不奢望扶正,但要是得了管家权,又有重瑞风的支持,比正头夫人也不差什么了,没想到才得意没几日,就被这两个老不死的上门敲打。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这时候就见那穿金戴银的老妇人开了口,拍着大腿笑道:“我说老姐姐你可别吓唬孩子们了,一家人难得聚一回,咱们都高高兴兴的。”
她说完又上前几步,重岚冷不防给她拉了个正着,被她拉着上下打量,啧啧笑道:“哎呦呦,难怪这般招我那老姐姐待见呢,好个玉雕出来的美人,比那戏文里唱的香君如是还要好看。”
这老妇人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李香君和柳如是都是秦淮名妓,她拿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和这两人比简直是找事儿。
重柔用绢子半遮着嘴,眼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重丽懵懵懂懂,但也觉着不是什么好话,瞠大了眼瞪那老夫人。
赵氏听完,砰的一声把茶盏磕在桌上:“王老夫人说话注意着些,岚丫头还未出阁呢,莫要把什么腌臜话都往外倒!”
王家在江宁也算大族,不过是这几年贩私盐暴发的人家,王姨娘就是王家偏房的庶女,跟重家也有段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王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听得重岚到了江宁,今日竟也寻摸着过来了。
王老太太也放得下身段来,嬉皮笑脸地道:“老姐姐是读过书的,别跟我这个斗大字儿不识的计较,我是瞧见岚姑娘生得好,这才把肚子里那点货都搜刮出来夸她。”她说完又故作诧异地道:“这般好的闺女,怎么还没出阁?”
重岚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人是谁,看了眼赵氏,听她解释几句才知道,难怪当初重瑞风说要把她许给王姨娘的娘家侄子呢,果然是这么个德行。
赵氏不咸不淡地道:“就是因为太好了,我们几个长辈舍不得她出嫁,因此想多留几年。”
王老太太乐呵呵地道:“这哪儿成啊?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女孩子再怎么好也得有个男人疼着。”
这话太直白,屋里几个女孩都红了脸,心里暗啐一口。她这个德行重岚倒是不奇怪,重瑞风要是肯把好人家说给她那才奇怪。
她见屋里没人吭声,便继续道:“我有个小儿至今未婚,模样生的俊俏,脾气好,人老实不说,今年还入了县学,指不定过几年要中个状元回来,要我说哪个姑娘能跟了我这儿子,那下半辈子就有福享了。”
她虽然没有直接提亲,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重丽性子耿直火爆,瞧了眼重岚,担心她被人蒙蔽,头一个坐不住:“您说的该不是王四郎吧?”
王老夫人厚着脸皮点头:“就是我那小儿子四郎。”
重丽张嘴就揭短:“我怎么记得您那儿子前年磕了脑袋,见人就傻笑着要塞银子,吃饭睡觉都得人伺候着,县学怎么连这种人都收?”
王老夫人当众被揭短,气得身子乱晃,还是辩驳道:“都说了是前年的事儿了,如今早都调理好了,比没伤之前更聪明,怎么就入不得县学了?”
重丽还想说话,被重柔插科打诨引到一边,王姨娘跟着帮腔:“婶子别急,四郎这孩子确实不错,我看着也是喜欢的,就是不知道哪家闺女有这个福气了。”
王老夫人这才缓了神色,得意道:“怎么说我们王家好歹也有不少家财,当了我们家的少奶奶,那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重岚站在下首一直没作声,王老夫人心里一急,直接问道:“姑娘觉着呢?”
重岚疑惑道:“我觉着什么?”
王老夫人舔着脸道:“我那小儿子...”她又转向赵氏:“若是大家都觉着合适,我明日就遣人来下贴子了。”
重岚一下子沉了脸:“老夫人说话注意些,我敬您年纪大了,但您也不可这般坏我名声,您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氏虽也忧心重岚婚事,但也不是什么泥猪癞狗都能将就,也寒着脸道:“什么帖子不帖子的?你若是做出这等不知体面的事儿,别怪我到时候让两家都难看!”
王老太太唬了一跳,随即骂道:“不成便不成,我们还怕有人命硬,克死了父母亲大哥,以后还要克夫家呢!”
赵氏懒得和这种人多费口舌,直接让重瑞风把她请了出去,正好这时候才中了秀才的重白来请安,躬身道:“大爷爷大奶奶好。”又一转身看见重岚,笑着柔声道:“堂妹好。”
第48章
重岚敛衽还礼:“堂兄好。”
重白笑着应了,冷不丁转头瞧见清歌,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来,随即又敛去了,只跟着族长和赵氏寒暄:“大爷爷和大奶奶瞧着越发松柏精神了,好些日子不见,爹爹本想带着我和妹妹上门拜访呢。”
他说话中听,又是才中了秀才的,重族长和赵氏纵然不喜欢王姨娘跋扈,但也对着她勉励了几句,然后起身要去瞧白氏,在座的几个晚辈恭送了。
重岚见有族长撑腰,想来重瑞风也不敢再过分苛待白氏,便头一个走了出去,刚走出游廊,她忽然想到还有几样补品没给白氏带过去,忙吩咐清歌道:“方才咱们带来的补品你帮我给伯母送过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看来重岚真是受够大房这起子人了,能少见一回就绝不多见,清歌捂嘴而笑,低低应了声是,捧起锦盒去往白氏房里,她送完东西回到半路,冷不丁瞧见重白从月亮门那边走了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她忙侧身避让,重白腰间的绦子一晃,他腰上的缠丝玛瑙章就掉了下来,清歌不想和大房人牵扯,只装没看见,行了个礼就要往前走,冷不丁被重白叫住:“你这丫鬟怎么做的?主子东西掉了都不帮着捡一下,我堂妹怎么调.教的人?”
清歌忙福身道:“堂少爷恕罪,奴婢方才走得急没瞧着。”她说完蹲下身帮忙捡,随着她蹲身这个动作,身上的春衫顿时绷紧了,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窈窕姣好的身段来。
重白目光上下瞧了几眼,上手摸上她的腰,一边笑道:“我许久没见你,跟你说笑罢了,紧张什么?”
清歌先是一怔,随即尖叫了声:“你干什么!”被他一把捂住嘴:“你紧张什么,又不会吃了你,难道你想把人都招来?”
他又在她身上摸了几把,清歌奋力挣开,寒声道:“堂少爷自重!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再敢碰我,我就一头碰死在大房门口,拼着一条命没了也不让你好过!”
重白一惊,他原来去金陵的时候见过清歌几回,那时候就瞧中了,见她只安静跟在重岚身后,温柔恭谨,还以为是个怯弱性子,就是调戏了也不碍事,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刚烈。
他仍是不松手:“你乖点,我回头抬你做姨娘。”
清歌奋力挣扎:“谁要做姨娘了,若是堂少爷再碰我,我立时就自尽!堂少爷如今有功名在身,不怕逼死了人被革除功名吗!”她说着就去咬重白的手。
他顿了下,手劲下意识地松了松,清歌一下子挣开跑了个没影,他用力啐了口,但想着她那刚烈性子心里越发舍不得,怒哼一声转身去了。
他一路拐去王姨娘房里,就见她坐在房里哭,见他进来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白养了你一场,现在人倒是冒出来了,方才我被责骂你怎么不在?!”
重白笑着劝慰几句,又道:“姨娘放心,他们责骂你都是因为夫人现在怀着的嫡出,咱们想法子除了这祸患,到时候家里还是你的天下。”
那边清歌慌忙跑到重岚等着的地方,正要跟她说话,却见她被重柔缠着:“...今天陈郎中的千金陈元儿要来咱们府上,妹妹胆子小,还望姐姐陪我待客。”
她说完又艳羡地瞧了眼重岚身上首饰,虽然不多,颜色也素,但瞧着比她昨天穿戴的还要贵重:“妹妹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首饰,但今日贵客要来,也不好打扮的太寒酸了,姐姐不如就借我几套头面吧,我明日一准儿还你。”
重丽面色不忿,正要说话,就被重岚捏了捏手:“要借也可以,不过妹妹须得打个借条来,要是有个磕了碰了,或者忘了归还也说不清,反倒伤了咱们姐妹情分。”
清云伶俐,忙补了句:“在金陵的时候有位亲戚瞧上了姑娘才赶制的头面,想要借用几天,送来的时候还按天数给了租金。”
重岚故意斥道:“混说什么,我和堂妹是什么关系,难道还能赚她的钱不成?!”
清云乖觉地认错,重柔没想到她如此精明厉害,一时瞠目结舌,重丽大乐:“就该如此,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四姐你打算出多钱租用啊?”
重柔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再不敢提借首饰的事儿,只是让重岚陪她去见客,重岚本来没想答应,但冷不丁瞧见重丽也露出渴望之色,想来是在在家闷久了,她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三人并肩到了后边园子,就见有位面貌普通的闺秀在亭子里,身后跟了一溜丫鬟婆子,坐在重家园子里俨然主人的架势,她见到三姐妹来,也不起身,只是骄矜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重柔亲亲热热地上去跟她说话,向她介绍重丽和重岚,陈元儿听着听着,忽然上下打量她几眼,转向重柔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狐媚子堂姐,我瞧着打扮挺端庄的,你为什么这么说她,莫不是存心骗我?”
此言一出,亭内的几个女孩都目瞪口呆,重丽怒瞪着重柔,重柔满面尴尬,重岚则是大吃一惊,重柔说她坏话不稀奇,但这位陈元儿直接说出来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重柔脸色青了又白,最后勉强笑道:“那日我跟堂姐吵了几句嘴,心情不好才胡言乱语的。”
陈元儿闻言又看了眼重岚:“你这姐姐生的真好,比你还好些。”
心直口快的人不是没见过,但心直口快到这个地步的简直是生平仅见,重柔又羞又怒,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勉强笑道:“我们不过是拖了父母的福才捡了几张好皮囊,跟元儿妹妹比就不够看了,更比不得你气度高华,人又端庄,我可是羡慕得紧。”
重岚听完打量了几眼陈元儿,她面容远看已经十分不打眼了,近看鼻尖还有微微几粒斑点,肤色偏黑,在重家三姐妹旁边显得越发黯淡,不过胜在打扮富贵,举止矜持。
四个人不怎么熟,女孩子能聊得话头就那几个,说着说着就说到胭脂水粉上了,重柔笑着插了句:“这个我堂姐行家,她有好几家店铺是专门卖脂粉的呢。”
陈元儿用绢子掩着嘴,像是瞧见鬼一般,把身子都离远了些:“你竟然是经商的?!”
重岚没接话,重柔笑道:“是啊,我这个姐姐可有本事了呢。”
陈元儿不住地把身子挪远了些:“你瞧着好好的,干嘛要去经商呢?不怕让重家蒙羞?”
重岚自己倒没觉着经商就轻贱到哪儿去,律法又没规定不准行商,陈元儿这般大反应,已经不是心直口快了,简直是缺心眼。
她当初经商还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不过陈年旧事,她也懒得和陈元儿解释,便笑道:“我那儿有一种新的花露,天热的时候点一点在身上不光清爽止汗,还能祛除蚊虫,十分好用。”
陈元儿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不信道:“我夏日里用过好些华录,都是吹的天花乱坠,没一个有用的,你手里的真有这般好?”
重岚也不跟她争辩,命人去把花露去来,就见细长的琉璃瓶子里盛着碧绿的液体,瓶外还绘着碧水莲叶,先见着瓶子已是不俗,几个女孩的眼睛都不住地瞧着。
她接过琉璃瓶子递给陈元儿:“陈姑娘不妨试试。”
陈元儿接过点了几点在手腕上,果然香气扑鼻,点了之后也清凉,她惊喜道:“果然好用,你这个在哪儿买的?”
重柔眼睛闪了闪,正要插一句‘我堂姐自己就是做这个买卖的’,重岚就已经先说了话:“姑娘若是觉着好用,我就把这瓶送给姑娘了。”
这瓶花露还没正式收买,借着这些姑娘小姐先把名头传出去也不错,她肚子里算盘拨的噼啪响,又笑道:“我那里还有几瓶,姑娘若是喜欢,就多给姑娘带几瓶,你可以拿回去送人。”
陈元儿欣喜,又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重岚正要借这些人把名头传出去呢,因此忙笑道:“这有什么,咱们马上就要做亲,礼尚往来也是应该的。”
她说完就命人又取了几瓶过来,重柔心眼发酸,忍不住道:“姐姐倒是会讨巧又大方,转眼就得了元儿妹妹的喜欢。”
重岚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我是怕一身铜臭气污了堂妹的眼,这才不敢给妹妹送东西的。”
重柔想到方才的挑拨,愤愤地闭了嘴,几人的气氛比方才活络不少,聊着聊着就聊到男人身上,陈元儿骄矜道:“我哥哥那人才相貌时一等一的,当初上门提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重岚想到陈柏和陈元儿如出一辙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重丽对这个话头不感兴趣,撅了撅嘴,陈元儿忽然又道:“那日跟着我哥哥一起来的男媒你们可见到了?”
重岚皱眉,重丽却好奇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宗室子弟,长的极俊俏的那个?”
陈元儿脸色发红,点头道:“就是他,听说他品貌出众,办事得力,虽不是嫡长子,但极得平乐郡王看重,又不像寻常宗室子弟那般闲散,将来有大出息呢。”
重丽喝了口茶:“有出息就有出息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陈元儿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更红了几分,正要说话,重岚就见大房一位下人跑了过来,手里捧着锦盒奉到她面前:“堂姑娘,门口有位公子听说您在大房,让我把这个礼物交给您。”
重岚莫名其妙:“礼物?这是谁送来的?”
跑来的下人答道:“公子说他叫姜乙。”
话音一落,陈元儿的目光立刻不善地看了过来,重岚冷着脸摆手:“你帮我还回去,我跟他并不熟识,这礼不能收。”
重柔终于逮住机会插话:“姐姐快别谦虚了,姜将军对你是真是极好的,昨日在堂上姜将军光问了你,也只跟你一个人说了话,我们只能在旁边干晾着,这还叫不熟识?”
陈元儿的手紧了紧,扬眉问道:“你不是说跟他不认识吗,他好端端地送你礼物作甚?”
重岚反感她这质问的语气,但也不想为了姜乙树敌,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道:“我娘和他娘原来是表兄妹,小时候也见过几回,之后我娘去世就再没怎么见过了,虽然是亲戚,却算不得熟识。”
陈元儿心里放下,又狐疑道:“那他为什么特特给你送了礼过来?”
重柔掩嘴笑道:“不是有句话叫表兄表妹好做亲吗...”
她话还没说完,重岚重重一拍桌子,发出的声响让几人都吓了一跳,她冷眼看着重柔:“你如今还未出阁,说话给我放尊重些,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腌臜话,像个闺阁小姐吗?简直是个市井泼妇!”
她见重柔张口欲辩,看了眼亭外站着的跟着陈元儿来的丫鬟婆子,冷声道:“你若是不嫌丢人就只管闹,把你那些污言秽语传到陈家,看陈家少爷还要不要你!”
重柔也紧张地瞧了眼亭外站着的仆妇,眼神闪烁之下还是没敢还嘴,重岚又转向陈元儿,慢慢地道:“陈姑娘是客,我原该敬着的,但你问的话我没法回答,好些年没见的亲戚了,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你若是实在好奇,不妨自己去问他,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陈元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亭子外有个嬷嬷走进来,肃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有些惊慌地住了嘴。
亭内一时有些沉默,重岚正想走,陈元儿又发问道:“你说你小时候和姜将军见过,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她那思慕心思都摆在脸上,偏还画蛇添足地掩饰道:“我哥哥和他打交道,我便帮着哥哥问几句。”
禽兽不如!她想起当年的事儿,眉眼阴沉,对着陈元儿淡淡道:“跟现下没什么区别。”
陈元儿有些失望,但想到嬷嬷的责备,也不敢紧追着问,重岚趁机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怕扰了你们的兴致,这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