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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这话让一旁的鸿宾都红了脸。她倒是坦然自若,将长衣的风帽戴上,只露出巴掌大一张清丽的脸,脸上一双深黑的眼睛盯着他瞧,“三日后世子出征,本宫会去南境的赤城督战;待灭了楚国,本宫再来看望先生。”
  他神色微动,“那今日竟是要同殿下告别了?”
  她抿着唇微微颔首。
  他微笑,“在下毕竟是殿下的夫君,如此作别,未免也太唐突了些。殿下可在意多喝一杯酒?”
  ***
  今年的雪,同去年的雪,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
  徐敛眉命人在鸣霜苑的梅树下铺了一席,她靠着树干而坐,柳斜桥就在她对面为她斟酒。越过男人的身影望过去,花廊里零落着残雪,竹篱上缠绕着枯死的藤,更远的地方云如纤缕,飘飘荡荡地拂过四方寂静的惨白的天空。
  男人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然后指尖便挟着一朵半开的梅花给她看。他举杯:“祝世子与殿下旗开得胜,为徐国再开疆土。”
  她莞尔一笑,一饮而尽。她这笑容就像是面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宽容不计较。
  旗开得胜,再开疆土?
  “本宫不在意那些。”她低笑,酒意流转在她深幽的眸子里,“你知道本宫是为了什么发兵的。”
  他竟尔也随着她笑,一边笑,一边还凝望着她,眼神浮动,像是温柔。她移开目光,放下酒杯道:“依先生的才能,不如多想想,待得了楚国那四十多城,要如何治理。”
  “在下听闻楚人桀骜,最好是分而治之……”
  谈起政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就顿时变得干净爽朗。她想她喜欢这样,她喜欢听他有理有节地侃侃而谈,她喜欢看着他发挥自己的长处在最紧要的地方,她同时也对自己说,这种喜欢,也无非就是求治的主君对优秀的臣下的喜欢罢了。
  这让她感到轻松无拘束,她想他们之间或许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而新婚夜的刹那绮念,雪谷里的数日柔情,那些,都是不对的。
  她也有些迷惘,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呢?如果嫁给他之后,他们仍然是以这种方式,在虚与委蛇、而心照不宣地相处着——
  啊,是了。自己一定要嫁给他,是因为自己马上要出征了。
  不论如何,她总是有可能死在战场上的。
  她想抓住他,在这连生死都不能确定的世界上,这样的想法,总不会很可耻吧?
  第18章 曾轻别
  (一)
  月亮隐在云层之后,枯枝之间飘着残剩的雪,偶尔落进杯盏中化开,又不慎入了口,便是一片冰凉。
  “殿下在楚国生活了五个月,想必对楚国风土是有所了解的。”
  “不错,可先生是南方人,旧家还在丰与楚的边界上,想必比本宫了解更多。”
  “啊,”他笑起来,“在下不过是乡野人。”
  “尧舜伊周,最初也不过是乡野人。”她扬眉。
  他颇有些出神地看着她的表情。他就从来不会如她这样自信无畏。“公主说笑了,在下如何能是那样的人物?”
  “你是我的丈夫,如何不能是那样的人物?”
  他复失笑,“公主这话未免前后矛盾。”
  她拧着眉毛想了想,点点头,“不错。”举起酒杯,“本宫自罚一杯!”
  他又一手拦下了她,“其实在下不曾说过,”他的眼睛里笑意盈盈,好像有万千星光浮动,“按南人的风俗,可不该让女子饮酒。”说完,他握着她执杯的手,往自己唇边饮了一口。
  两只手交叠的地方像是酥麻的,她体会不到任何的感觉,可能是因酒意而全然地痴怔住了。他将那酒杯拿出来,手却仍握着她的,她望进他的眼睛里,轻轻地道:“先生……可醉了吧?”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早已醉了。”
  他轻飘飘放开了她的手。她低下头,许久才道:“我会回来的。”
  他笑一笑,不置可否。
  “我曾经在祖父面前发过誓,一定要让徐国成为天下最强的大国,其他国家,谁也不能来欺辱徐。”他朝她看去,她低垂着眼帘,表情很晦涩,“为达此目标,我不介意自己要嫁多少次,也不介意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我总是谨慎地算计着,一步步走来,将徐国治理成了今日的样子。——可是嫁给先生,唯有嫁给先生,是一件我明明忐忑不安、却仍然一意孤行的事。”
  他沉默地收回目光,手指摩挲着陶酒壶上的纹路。
  “先生心中挂牵死去的家人,为了给他们报仇,你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徐敛眉寡淡地笑了一下,柳斜桥下意识想反驳,却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徐敛眉顿了顿,“你既有这样的心意,便也该明白,我对徐国的感情。”
  “在下仍是要感谢公主的。”他低声道。
  她看他一眼,蔑如一笑,“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感谢?先生看来从未把本宫放在眼里过啊。”
  柳斜桥生硬地道:“在下……哪里敢?”
  “其实徐国和楚国终有一战。”她冷淡地道,“你只是让这一战提前了而已。我虽说是为了先生,可我其实也自私得很,我也想要那四十多城。若非先生的建议确实合理,我也不会答应。”她喃喃,“我没有那么傻。没有。”
  说着她便要站起来,脚底却趔趄了一下,立刻就被人扶住了。他就站在她的身边,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散发出醉了的热气。他忽然就在这极近的地方了,她仓促伸手欲推挡,却被他抓住了手。他说:“我相信您。我等您回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
  指尖相触的温度让她想起洞房花烛的那一个夜晚。她已经很尽力地去忘记它了。
  “我行南走北,从未见过……似公主这样的女子。”他有些不自在地笑笑,“我相信您一定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我所愿为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可是已没有力气。也许是这雪地太冷,让她的情绪都冰冻住了,只剩下一脉细细的泉流,透明的,什么也不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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