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楼云墨约摸二十二三的样子,身量适中,因为不是正式的会面,楼云墨并没有穿绯红色的官服,只穿着一身浅蓝的长袍,因为现在已经是接近初夏,长袍外头没有再穿外衫,只在腰间系了一条宝蓝腰带。
缓缓走进屋子,周身透着一股恂恂然的书卷之气,却没有半分书生的呆气,而是书卷气中带着几分久经官场的练达和沉淀。眉目清秀,清秀之中又带上几分器宇轩昂。
连林幼瑶看惯了穆景瑜那张高颜值的脸,也不得不在心里赞上一句好一个风度翩翩楼丞相。
“殿下。”楼云墨进了雅室,目光寻到穆景瑜,便径直走过来行了一礼。
“免了,坐吧。”穆景瑜轻轻抬了手,让楼云墨坐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楼云墨都没有朝雅室里的两个女子林书瑶和林幼瑶看上一眼。
门外进来小丫鬟给楼云墨上了茶,便退了出去了。
穆景瑜朝端着茶杯啜着茶水的楼云墨看了看,转头对林书瑶:“墨娘,弹首曲子。”
林书瑶微微一愣,这倒是穆景瑜第一次开口让她曲子。不过心思微转,她心里就明白了。穆景瑜把楼云墨找来是要谈夺嫡大业,但是两人又不甚相熟,便用曲子来缓和一下气氛,做一下润滑剂。她在这怡香楼多年,自然深谙此道,官场上的男人们通常都是在喝酒听曲中打开话题。
不过穆景瑜叫墨娘弹曲子,润滑气氛,打开话题,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们要谈的内容太过重要,绝不能让旁人听到。虽然他这次到如雪阁来,也带了不少侍卫,他也已经下了令,让侍卫们在如雪阁里,尤其是雅室附近来回走动,以防止被人偷听。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让林书瑶弹了琴。
如此,他就和可以和楼云墨在琴声中谈话。有琴声的掩护,谈话的内容就不会被有心人听到。
林书瑶福了一礼,说道:“是。”说罢,便走到雅室中摆着的那家七弦琴前,坐了下来,指尖微挑,便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一串音符响了起来,婉转的琴声在雅室里弥漫开来。
楼云墨握着茶杯的手莫名一滞。
穆景瑜道:“楼相近日公务可是繁忙?陛下最近身体微恙,楼相要多待旦些了。”
楼云墨道:“这是下官份内的事情。”
穆景瑜道:“楼相才华出众,不比旁人。听闻楼相当年是林相的弟子。”
楼云墨眉心一跳,说道:“恩师当年待我恩重如山。”
穆景瑜道:“如此,你倒是应该认识一下在场的两位姑娘了。弹琴的那个原是林相的二女儿,林家的二小姐。另一个则是她的胞妹。”
楼云墨闭了眼,握着茶杯的手忽然发了力,指骨也有些发白
“铮”一声,琴弦一段,段了琴弦扎到了林书瑶的食指。林书瑶心性沉稳,不是个毛躁的性子,又练琴多年,伦理怎么也不会再弹琴时,会不小心把琴弦弄断。只是今日,林幼瑶刚刚跟她说了林家的变故是人为构陷所知,现在穆景瑜又突然在人前直接提出了自己林家二小姐的身份。她一时心神起伏,指挑的时候,猛的用了力,把琴弦给弄断了。
食指连心,钻心的疼痛,婉转动听的琴声戛然而止。
林幼瑶连忙跑到林书瑶的琴旁边,抓住林书瑶的手:“二姐,你没事儿吧。”
林书瑶摇摇头:“幼瑶,别担心,就是手指被琴弦扎到了,出了点血,没事的。小时候练琴时,也碰到过,过几天就好了。”
楼云墨眼神也瞟了过去了看到林书瑶雪白的手指沁出了一点鲜红,目光一顿,在那青葱手指上定了一息,又迅速收了回来。
他忽然上前几步,走到林书瑶跟前,拱手对着林书瑶行了一礼:“二小姐。”
林书瑶手指正痛着,冷不防被人这样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她许久未曾听人说过的二小姐,生生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之后,林书瑶连忙从七弦琴前面站了起来,也对着楼云墨福了下来。
她咬了咬唇,目光盈盈:“墨娘不过是风尘求活的女子,当不得楼相一声二小姐。”
楼云墨却道:“二小姐如月光皎皎,又是我恩师的女儿,岂会当不起这区区一声二小姐。”
楼云墨顿了顿,又借了一句:“《春江花月夜》本是美好悠扬的曲子,二小姐弹的曲调却加了几分凄婉苍凉之意。”他身后的林书瑶,倏地抬了头,目光投向了楼云墨。
楼云墨转过身,走回到座位身上。只留林书瑶金紧紧抿着唇,目光盈盈。
林幼瑶推了一下林书瑶,林书瑶终于回过神,看了看林幼瑶,道:“殿下,这琴已经坏了,七弦坏了一弦,曲子便也不成掉了,容我换个琴来。”
穆景瑜点点头:“好。”
林幼瑶道:“二姐,我陪你一起去。”
林书瑶的卧房之中还有一架琴,林书瑶就和林幼瑶一起重新回了卧房。
回了卧房之后,林幼瑶道:“二姐,你的手怎么样?那琴弦又细又尖,你还在流血吗?”
林书瑶伸出手房扎起林幼瑶的面前说道:“还好,你看,血已经止住了。”
林幼瑶朝林书瑶白皙的手指看了看,见血果然已经不流了:“恩,只要开始结痂了,就没有事了。”
林书瑶:“不用担心我了,你这丫头,现在倒是会关心人了。”
林幼瑶朝林书瑶的脸上看了一圈,说道:“二姐,你脸色怎么那么白?伤口都好了,还疼?”
林书瑶朝林幼瑶定定看着,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林幼瑶拉起林书瑶的手臂,开始摇林书瑶。她知道二姐对她最是心软,她摇一摇,撒个娇,二姐必然经不住。
果然,林书瑶叹了一口气,说道:“幼瑶,你别摇了。我看看楼云墨,觉得背影有些眼熟,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个人?”
林幼瑶接口道:“谁?”
林书瑶朝林幼瑶嗔了一眼:“你说是谁?”
林幼瑶忽然反应过来:“莫不是?”
她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说道:“二姐,你为什么这么想?当日你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情,可千万不能认错了。”
林书瑶道:“他以前是爹爹的得意门生,出入我们林家再自然不过了。年纪也对得上,模样也看着眼熟,而且他还能,还能听得懂我的琴声。”
林幼瑶道:“二姐,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有可能。可是音律好的人那么多……”
林书瑶接着道:“可他能这样一语道破我的琴声中的凄婉之意。这曲《春江花月夜》是我平日惯弹的,早已收放自如,若是放在平日弹,断断不会有这种凄婉之意。刚才,你跟我讲了我们林家遭人构陷的事情,我一时心神不稳,才会再弹琴时流露出那么一点儿凄婉。不曾想就这么一点凄婉之意,尽然能被他发现。幼瑶,二姐不是自夸,我在音律一道,也懂些门道。这不决不是一般能做到的。幼瑶,能做到这点的,这世上真的没有几个人,怎么会那么巧?定然不会那么巧,应该是他吧。幼瑶,你说是不是?”
林幼瑶唤了一声:“二姐……。”
林书瑶把头靠到林幼瑶的身上:“幼瑶,我刚才给他行礼的时候,心跳的厉害。”
林幼瑶嘿嘿笑了笑道:“二姐,就算不是当年那人,你喜欢也可以啊,又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林书瑶瞪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
林幼瑶不敢再笑,倒是认真的想了一想:“细细想来,还真的有可能就是他,我们爹爹没有女儿,他的弟子那么优秀,又那么得他喜欢,爹爹想招他为婿,很容易理解。大姐已经出嫁,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屁孩,只有你和他年龄相当。爹爹说不定就想把你嫁给他,他没有儿子,好歹有个出色的半子。日后当继承人培养也就是了。我觉得若真的是他,那你们在林府琴声传情,爹爹肯定知道,说不定,还躲在一边摸着胡子,偷着乐吶。”
林书瑶脸一红:“瞎说什么呢?时过境迁,那也是过去的事儿了。他这个年纪,怕是家中孩儿都好几个了。”
林幼瑶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他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妾。朝中之人都知道。”
林书瑶盈盈的双目一亮:“事吗?”
林幼瑶用力点点头。
林书瑶的眼睛又突然暗了下去,慢慢的摇了摇头,说道:“幼瑶,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爹爹那样对他,用他刚才的话来说,是恩重如山,可是爹爹出了事,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爹爹的哪个弟子为他奔走的。他也从来没有照拂过我们家的女眷。”
林幼瑶臻首微侧,想起昨天在书房里穆连煜说的话。穆连煜说这楼云墨本是林相的爱徒,但是林相出了事后,他就立刻跟林相撇清关系了。
林幼瑶叹了一口气:“我听闻这楼云某在爹爹出了事之后,就立刻和爹爹撇清了关系,自奔前程去了。若真是这样的话,二姐你还会喜欢他吗?”
林书瑶默了默,随即摇了摇头:“幼瑶,爹爹曾经教我,看一个人首要的是一个人的品行,若是品行不好,那她的音律再好也不行。”
林幼瑶叹了一口气。
林书瑶把琴从琴架上拿了下来,抱在怀里说道:“幼瑶,咱们过去吧。”
林幼瑶应了一声:“恩。”
因为刚才在雅室里跟林书瑶多聊了一会儿,便耽误了时间,会到雅室的时候,穆景瑜和某云墨似乎也谈了许久了。
穆景瑜握着茶杯,把杯盖盖上,放在了小几上,转头朝楼云墨看了过去,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
楼云墨顿了一顿,问道:“殿下,你想我做什么?”
穆景瑜道:“楼相应该知道遗诏的事情。”
林幼瑶听到的对话,心道,他们已经讲到遗诏了,看来之前谈的还是挺顺利的。
楼云墨道:“知道。陛下这个样子恐怕难以再醒来了。”
穆景瑜道:“这遗诏之事。”
楼云墨道:“殿下放心,遗诏之事,我心中有数,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害我老师之人,得了皇位去的。只是三殿下若是得了皇位,我老师这冤屈……”
穆景瑜沉声道:“自然平冤昭雪。”
楼云墨一挑眉问道:“此事,殿下可能做得了主?这三殿下……”
穆景瑜颔首:“可以。”
楼云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
两个男人静默了一会儿,楼云墨便准备起身告别。
“殿下,下官先告辞了。”
“楼相走好。”
楼云墨走向门口,经过林书瑶和林幼瑶姐妹俩时,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一顿。他咬了下牙根,走出了门外。
没走几步路,他的小厮便立马迎了上来:“公子,宫里来了公公,正到处找你呢。”
楼云墨皱皱了眉头:“什么事?”
那小厮回答:“说是让公子立刻进宫。”
楼云墨眉心一跳迅速转身,往回走。
那小厮在后头喊道:“公子,公子,那公公找你找你的急,你怎么又回去了。”
雅室之中,穆景瑜正在喝茶,看着林幼瑶和林书瑶说话,思量着是不是该回府了。忽然他看到楼云墨去而复返,出现在门口,他挑眉道:“楼相,何事?”
“殿下,宫里来人叫我赶快进宫。”楼云墨道。
穆景瑜眉心一蹙,握着茶杯的手顿在那里:“知道了。你快去。”
“好。”楼云墨拱了拱手,立刻转头走了。
穆景瑜对林幼瑶道:“幼瑶,快随我回府,宫里怕是要有变故了。”
林幼瑶心里也是紧了紧,对穆景瑜所说的变故心知肚明。
这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好。”林幼瑶点点头。
她回过头,对林书瑶道:“二姐,你在屋子里好好呆着,今天千万不要出去。”
——
今夜的皇宫宫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