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到少年清朗中带着不悦的声音,萧永一怔,转头见段子鸣板着脸领着燕风子、清宁和黄琼踏进鹤鸣堂便更觉诧异。
段子卿呢?
萧永坐在椅子上十分敷衍地向段子鸣一抱拳,道:“子鸣言重了,唐突造访,本郡王该向子鸣致歉才是。你姐姐呢?”
段子鸣毫不客气地坐上主位,冷眼睨了萧永一眼,才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旅途劳顿,姐姐歇下了,定阳郡王若是有事,子鸣可以代为转达。”
“歇下了?”一听这话,萧永颇有几分惊讶,“她可知道本郡王来了?”
“定阳郡王大驾光临,自然是要去向姐姐通报一声。”
“那她怎么说?”段子卿拒绝见他?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因为他娶了妻而在闹别扭,也不会不来见他啊。
段子鸣撇撇嘴,偏头问燕风子道:“风子,你与定阳郡王说说,姐姐是怎么回的话。”
“是,郎君。”燕风子咳一声清了清嗓,而后道,“卑职去时,娘子倒还没有歇下,只是看起来乏得厉害,卑职说了是定阳郡王特地来看望娘子,娘子却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只说万事交给郎君处理,便歇着去了。”
萧永脸色一沉,不悦地看着燕风子道:“念在你是楚国公府的人,本郡王原谅你这欺瞒之罪,不与你计较,快去叫段子卿来,本郡王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那个段子卿会不来见他?这些人要说谎也动动脑子再开口!
燕风子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段子鸣的脸色更是难看。
九岁时,段子鸣还小,十岁时,段子鸣还小,可如今段子鸣也有十二岁了,再过三年就是可以入朝为官的年纪了,也算不得小,尤其这两年段子卿在庐墓教了段子鸣不少东西,事实上,虽然段子鸣还有些依赖段子卿,可段子卿说他不懂事也只是客套而已。
段子鸣深吸一口气,而后话不对题地对萧永说道:“听说郡王您前年就娶了郡王妃?子鸣都还没来得及对郡王说一声恭喜,也没能及时送上贺礼,子鸣心中有愧。听说郡王近来喜得一子,不知满月了没有?若满月了,何时过百日?若连百日都过了,那何时是小郎君的周岁生辰?子鸣想好好准备一番,将以往缺了的贺礼统统补上!”
听到段子鸣这番话,萧永的态度登时就软了下去,叹息一声,对段子鸣说道:“子鸣,我知你心里有气,可娶妻一事非我所愿,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段子鸣不为所动,道:“郡王有郡王的苦衷,子鸣可以理解,只是这世间也有世间的礼法规则,还请郡王放过我楚国公府。”
萧永暗暗咬牙。
段子卿的这个弟弟何时变得这么难应付了?可段子卿对他有怨,若今日见不着,之后被人抢了先怎么办?纵使楚国公已逝,段子卿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不再适合作为正妻人选罢了,就算段子卿当真一无是处,这个属于他的女人又怎么能让别人抢了去?正妻只有一个,可妾室却不止一个,段子卿若不满意,他让段子卿成为他的侧妃不就得了?
但他也知道段子卿的脾气,他一定要比其他人先见到段子卿。
“子鸣,求你就让我见你姐姐一面吧。”
然而萧永的这一个“求”字却叫段子鸣等人更加反感。
不等段子鸣再开口,楚国公府的门人就快步跑了过来,向鹤鸣堂中的几人行了礼后急道:“郎君,宫里面来人了,是赵公公。”
“赵公公?”段子鸣腾地就站了起来,而后蹙眉沉吟半晌,转头看向燕安。
赵公公本名赵康,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任内侍省内侍监,平日里连朝中肱骨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这会儿这人亲自来了楚国公府,可怠慢不得。
燕安点了点头,便与那门人一起去了楚国公府门前迎接赵康。
段子鸣睨了眼萧永,对清宁道:“清宁,去请姐姐来。”
“是,郎君。”清宁立刻跑出堂屋,去后院找段子卿。
闻言,萧永冷眼看向段子鸣。
他要找段子卿就百般推脱,可一个太监想要见段子卿就这么容易?段子鸣这是在看不起他?!
段子鸣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萧永愤怒的视线一般,探头与燕风子低声探讨着什么。
先到鹤鸣堂的是赵康。
满心诧异地给不知为何出现在楚国公府的萧永行了个礼,赵康才转向段子鸣,也行了个礼,笑道:“住在庐墓里守孝三年,段郎君的孝名可已经传遍了长安城,每每谈及孝道,圣人都要夸一夸段郎君呢!”
“子鸣惭愧,”段子鸣赧然笑道,“子鸣不过是尽了自己应尽的本分,实在不值得称颂。”
“段郎君谦虚了,”赵康笑呵呵地看着段子鸣,“段郎君年纪尚轻,就能把这事情坚持到最后,可把许多人都给比了下去。对了,段娘子呢?”
“家姐马上就到,还请公公坐下稍等片刻。”
瞄了一眼脸色漆黑的萧永,赵康拒绝道:“哎呦呦,这可使不得,段郎君无需与咱家客气,咱家站着就好。”
段子鸣自然也知道那边的萧永是坐着的,这边的赵康就不能坐,可他偏故意请赵康坐,就是为了给萧永添堵。
换燕风子和燕安与赵康客套了几句之后,段子卿才姗姗来迟。
“抱歉叫公公久等,子卿失礼了。”段子卿来到堂屋后,也是先问候了赵康,而后才发现萧永似的惊讶道,“定阳郡王还在?”
这一个“还”字便说明段子卿是知道萧永来了的。
萧永真是一口气哽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从来只有他拿捏段子卿的份儿,何时轮到这女人藐视他了?
赵康睨了一眼萧永,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虽然赵康跟萧永并没有结怨,可段家姐弟这样的差别对待还真是让他有了一种高郡王一等的错觉,哪怕是错觉,也不影响赵康心里觉得开心。
赵康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拿到身前来,那手上赫然握着一卷竹简,看那竹简背面的雕刻图案便知道这是一卷册书,专门用来加官授爵的圣旨。
一见到这册书,段子卿的心就猛地揪紧。
不知道圣人是打算把子鸣、把段家摆在什么位置上。
她虽已将这一生经历过一遍,可前一次她却只想着萧永一人的事情,以至于忽略了家人,甚至渐渐地与弟弟断了联系。楚国公府的未来,她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大概。
赵康微微一笑,对段子卿姐弟说道:“既然段娘子与段郎君都在了,那便接旨吧。至于定阳郡王您……”
萧永气呼呼地瞪赵康一眼,而后大步走到赵康身后,避开圣旨。
与段子鸣交换一个眼神,楚国公府里的几个重要人物就以段子鸣为首,冲着赵康跪了下去。
赵康干练地一抖手就将那一册竹简抖开,抻平了拿在手上,清了清嗓,才装模作样朗声地念出了圣旨的内容。
一连串的哀恸惋惜和称颂赞美之后,才是封段子鸣为楚国公的正文内容,这个结果倒也在段子卿姐弟的意料之内。段子鸣爽快地谢了恩之后,便要起身,却又被赵康按了回去。
“段郎君先不忙着起,咱家还没念完呢。”说着,赵康先将手上的竹简递到了段子鸣手上,而后竟又从身后摸出一册,“朕之皇长子广陵郡王萧诚品貌非凡,文武并重,适婚娶之时。兹闻楚国公段子鸣之姊段子卿待字闺中,温良敦厚,行孝有嘉,特许配广陵郡王为郡王妃,择吉日完婚!”
☆、3. 第 3 章
这一道圣旨叫段子卿傻了眼,呆呆地跪在地上,一时还缓不过神来。
照理说,她是前楚国公的女儿、现楚国公的姐姐,父亲与皇帝是拜过把子的结义兄弟,她被赐婚给任何一个皇子都不奇怪,可广陵郡王和定阳郡王同为皇后所出,年龄又相差无几,她是差点儿就嫁了定阳郡王却又被定阳郡王抛弃的女人,皇帝怎么就想着要把她许配给广陵郡王了?广陵郡王又是怎么想的,才会应下这门注定惹人非议的亲事?
段子卿怎么也想不通,尤其是在前世的记忆里,她与广陵郡王萧诚并无瓜葛,重生以后她也不过就是没出现在萧永的婚宴上大闹一番,其余的事情尚且没有任何改变,怎么广陵郡王就突然冒了出来?
见段子卿迟迟没有动作,赵康心头一紧,忐忑地问道:“段娘子,不接旨吗?”
这段家娘子可别是还想着定阳郡王要抗旨啊!
段子卿回神,赶忙叩首,然而谢恩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就听见萧永爆喝一声。
“段子卿,这圣旨你敢接试试!”萧永一个箭步上前,从赵康手上抢下了那一卷竹简,“这圣旨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本郡王什么都没听说过?!”
赵康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想从萧永手上拿回圣旨:“哎呦,定阳郡王诶!这圣旨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啊?自然是圣人的旨意了,这可是圣人、皇后殿下和广陵郡王在半年前就定好的事情!您快把那圣旨还给老奴啊!”
萧永却不理赵康,大步流星地走到段子卿面前,一把就将段子卿拉了起来:“我这就带你进宫去找父皇理论!”
半年前就商量好了?难怪皇兄半年前回京后就再没离开过,明明自打父皇登基后,负责边疆军事部署的皇兄就没在长安城里久住过,偶尔回来也只能呆上一两个月就再度启程,三年前打赢了西北那场平叛之战后又留在西北善后,连过年都没回来过,这次回京却不慌不忙地将广陵郡王府拾掇了一番,一住就是半年多,至今还没有要离京的意思。他还真以为是父皇准皇兄在京休整个一年半载,却原来是等着娶段子卿呢?!
这个女人他还没说不要呢,他们凭什么决定了啊?!
段子卿使劲儿甩开了萧永的手,后退一步,冷眼看着萧永道:“理论?定阳郡王是想去与圣人理论什么?您又凭什么来插手我的事情?”
“说的是什么啊!”赵康赶忙跑到萧永身边,死死拽住萧永的一只胳膊,生怕萧永冲动跑了出去,“广陵郡王与段娘子那是男未娶、女未嫁,圣人一道圣旨,成全一对璧人,定阳郡王您是要去与圣人理论什么啊?您快把那圣旨还给老奴,待段娘子接了旨,老奴就送您回郡王府去!”
赵康真是欲哭无泪了。
定阳郡王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啊?三年前说要娶段家娘子,便在皇后寝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好容易求下这门亲事,却又在段家娘子居丧守孝的时候去求皇后说要另娶他人,皇后宠他,便让他娶了,这会儿他又是想要做什么啊?如今木已成舟,他想做什么都不成了啊!难不成还想让楚国公的姐姐给他当个妾室不成?这不是要让楚国公颜面扫地了嘛!纵然皇后疼他,圣人也绝不会准的,他可千万别再任性妄为了啊!
“接什么旨?她段子卿是我的女人,凭什么要嫁给萧诚?”萧永恶狠狠地瞪着赵康。
段子卿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萧永面前,扬手就狠狠甩了萧永一巴掌,趁萧永还在愣神儿的时候夺下了圣旨。
“我是你的女人?呵!定阳郡王若是想说梦话,便等到入了夜、做了梦之后再说,这青天白日的,说出来叫人觉得好笑。我再说一次,我段子卿的事、我段家的事,定阳郡王您管不着!若言、黄琼,送客!”
“是!”
段子卿话音一落,一直在旁边咬牙切齿的长孙若言和黄琼就撸起袖子快步走向萧永,两人合力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擒住了萧永,拖着人就往外走。
虽然听说过定阳郡王与他们娘子之间的事情,可却没想到这定阳郡王竟还能当众无耻到如此地步,还他的女人?他当他们家娘子是什么人呢!
“你们、你们大胆!你们竟敢冒犯皇子,信不信我砍了你们脑袋?!段子卿!段子卿你叫他们放开我!”
听着萧永怒不可遏的吼声,赵康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说他宣个圣旨都不会挑日子,怎么就赶上定阳郡王也在的时候?
长孙若言和黄琼倒是完全不怕萧永,一口气将人拖到了门口,一使劲儿就把人扔出门去了。
这定阳郡王若是不怕事情传出去丢人现眼就来砍了他们脑袋,他们不怕!
萧永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楚国公府的大门前气得浑身发抖,可瞄见四周几座官邸四敞大开的宅门,萧永到底是不敢在楚国公府门前叫嚣。
他是觉得他应该跟段子卿讨个说法,可若这一嗓子真的喊出去了,明儿他就将成为长安城里最大的笑料。
衡量一番,萧永还是满心不甘地愤然离开。
望了望外面,没再听见萧永的声音,赵康咬咬牙,转身对段子卿笑道:“段娘子,那这圣旨您算是……”
段子卿也忙赔礼道:“真是对不住,给赵公公添了麻烦。”
段子卿又重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谢了恩,才站起来。
虽然对这赐婚的圣旨还有疑虑,但不接也是不妥。
赵康也顾不上这到底是合不合礼数,赶紧扶起段子卿,客套几句后就立刻告辞,慌慌张张地去追萧永去了。
那定阳郡王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事儿来啊!
赵康领着的这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又急急忙忙地走了,等人都走空了,段子卿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堂屋里坐下。
“燕叔,嘱咐门人,日后若是定阳郡王再来,就说我姐弟二人都不在府里,直接打发了就成。”
燕安一怔,犹豫道:“娘子,这样……不好吧?”
定阳郡王可是皇子,还是皇后所出,他们这样撕破脸是不是不太好?而且定阳郡王岂是门人的三两句话就能打发了的?
段子卿轻笑一声,道:“有什么不好的?就算传到了圣人耳朵里,这事儿也怪不着咱们楚国公府,又不是我巴着他定阳郡王府的大门不放。”
燕安叹一口气,道:“也好,划清界限总比牵扯不清要好。卑职这就去吩咐门人。”
“有劳燕叔,叫他们不必怕,出了事我担着。”段子卿冲燕安笑了笑,垂下眼时,又盯着手上的圣旨犯了愁,“你们说,圣人和广陵郡王这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