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嗯?”乔正岐对这个叫法似乎有异议,甚至还有些捉摸不透的其他意味,“什么事?”
原鹭原本想开口,但话筒那边传来了一声“乔教授您出来时间有些久了,您看讲座是不是现在继续?”原鹭这才反应过来乔正岐还在硕博论坛的讨论会议,自己刚才给他打电话有些冒失了。
她立即改口说:“中午我等你一起吃,到时候跟你说。”
乔正岐有些无奈地笑了,早上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中饭她拒绝了,他就应下了学校中午的饭局,现在她又返口了,倒真有些头疼了。
乔正岐压低声音紧促地回复说:“一会我用另外一个手机给你发短信,以后在国内用那个号码,这个是国际长途,我先进去了,短信联系。”
电话挂断几分钟后原鹭收到了一条短信,一看是10086发的话费账单,居然一会功夫就欠了三百多,简直累感不爱,坑爹的国际长途坑爹的中国移动。叮当又一条短信进来,话费余额一下从负值变为为+631.45,原鹭懵得还没跟上节奏第三条短信又进来了:在图书馆咖啡厅等我,讲座完了去找你。
原鹭眼下最着紧的事是把姚菲安顿在哪,宿舍大约已经回不去了,事情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是非地还是少去为妙。原鹭和姚菲说:“菲菲要不你和我去散散心吧?还有几天就放寒假了,等下学期来事情也淡了下来,况且下学期很多同学都去工作或者实习了不在学校,过了这几天就不会太难熬的。”
姚菲点了点头,可是一时也不知道在这所城市还有什么去处,要是去住宾馆又舍不得那几百块钱。
原鹭自然知道她的为难之处,但她自己也只是一只檐下燕,乔家她是万万不能带姚菲回去的。原鹭有两个顾虑,一层是乔正岐是乔宅真正的主人,他现在回来了,她擅自带人回去总是不好;另一层原鹭顾及姚菲的自尊心从未对她说过她和乔家的关系,现在情况特殊,要是姚菲知道了原鹭一直以来都瞒着她必然会对原鹭的信任里画上一个问号。
原鹭思忖了一会说:“南大湖的景儿你不是一直都念叨着要去么?这都快毕业了总要去一回,我们这几天去就那里打发时间,而且那里的民宿听说也好得很,冬天烧的土炕可热乎了,价钱也不贵。我请你去玩,就当我尽地主之谊,你也不要推辞了,这事儿咱们就这么定了。”
姚菲其实有些奇怪,她原本以为原鹭会带着她回家,没想到她却要带着她去南大湖散心。可眼下姚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千里鹅毛,雪中热炭,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她的感激早已弥盖过了仅剩的可怜自尊。
“谢谢你,原鹭。”姚菲叹息着握紧原鹭的双手,“谢谢你愿意帮我,不论结果会是什么样,我都会接受,大不了一切从头来过,天大地大总没有绝人之处。”
从头来过的结果未必如意,原鹭沉吟:“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找老师,现在我们先一起回寝室收拾东西,这学期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记得把你回家的火车票还有证件之类的带好。”
姚菲在寝室收拾行李的过程中没有吐露任何一个字,而其两个室友以为姚菲这是要退学了,既想安慰,又怕戳到了姚菲的痛处,于是一直默默地看着姚菲收拾。731寝室三年多来从未有过这样尴尬地场面,最后还是由姚菲亲自打破了这个死寂般的局面。
“我走了,你们多保重,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要和你们踩着门禁的点一起去北2食堂买馄饨宵夜。”
“姚菲……”
姚菲把眼珠子往上转,尽量忍住眼泪,拉起行李箱选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室。
原鹭和另外的室友说:“我和她一起走,你们不要太担心,她会想开的。”
随后原鹭和姚菲一起去了图书馆,原鹭让姚菲在三楼的中文阅览室先看会书,她自己则在下面的咖啡厅等乔正岐在硕博论坛结束后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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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四十的时候乔正岐终于出现在咖啡厅门口,原先原鹭还担心他没有学生卡进不来图书馆,但一想自己的担心肯定是多余的,乔正岐是谁,怎么可能让他自己被堵在图书馆门口,于是也就少操了那份心安安心心地一边喝果汁一边等。
乔正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怎么这会还喝饮料?一会该吃不下饭了。”
“哦”,原鹭放下手里的果汁杯端坐好,“咱们午饭就在这里吃吧,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原鹭忐忑地不敢直视乔正岐的眼睛,只盯着他西装袖口的扣子,亏心又没底气地说:“如果你肯帮忙,我想事情一定能得到很好的解决,但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说吧什么事情。”乔正岐扯了扯衬衫领口,留意到原鹭歪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西装袖口看,于是脱了西装外套搭在座椅上,顺势坐到了原鹭的对面。
原鹭迅速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又躲开了他拷问的目光,手指有意无意地去搅动果汁里的吸管:“我室友因为特殊的原因在期末考,呃……作了弊,结果被监考的老师发现了还上报到学院去了,现在学院的决定是进行劝退处理,但是我室友她是真的一时糊涂,如果……”
原鹭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因为她的余光瞥到了乔正岐脸上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
乔正岐挑了挑眉,似乎在示意她接着往下说,可是原鹭却没了继续往下说的勇气。她羞于因为这样卑劣的人情面子关系去求乔正岐,只要乔正岐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耐烦,她的心都像是承受了千斤巨锤的凿击。
原鹭就那么目光错杂地望着他,眼巴巴又有点委屈和羞耻,脸上仿佛正经历一场*的灼烧。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并不是把所有的责任往一时糊涂上推就能轻易得到原谅。况且公平这件事是相对而言的,你的室友在考试中作弊,焉知不是对其他同学的不公?这点代价都付不起,当初就不应该动这样的念头。”
原鹭被他一番理智的言辞说得哑口无言,他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跟着沉下去了一点。
乔正岐觉得好笑,又不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至于这么耷拉着脑袋一副畏畏缩缩欲言又止的样子么?他见她这样示弱,心里有几分恻隐却又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原则去替人求情。他的面子无关紧要,但他的底线在那里,谁也撼动不了。
“如果我求你呢?”原鹭忽然抬起头,以一种决绝的目光与乔正岐迎头对视。
乔正岐将她眼里困兽般最后一搏的意志一望全知,他的手指反复地微微摩挲着腕表,唇边却露出了似有若无的一道弧线。
求他么,够得着他的底线么……?乔正岐衬衫袖口的扣子被他来回摆正,咖啡厅落地窗外的飘雪落地无声。
“下雪了。”
原鹭愕然,她那么郑重其事地拿着全部的勇气与他拼,他却只回了这句无关痛痒的话?是啊,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或许是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又或许是她在专心等他的时候。
“去年这个时候,也在下雪。”乔正岐看着白茫的天光与飘雪,似乎陷入了某种百转千回的回忆里。窗外的行人因为落雪的缘故,在雪地里行走都显得笨重而又谨慎,似曾相识的场景提醒着他犹新的记忆也是在这片窗前。
乔正岐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里,整个人背对着原鹭去看窗外。
他的背影很修长又很结实,大约是在国外注重健身,宽阔的肩膀和胸肌让他身上的衬衫格外有线条感。原鹭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
“明年你就毕业了,真想好了去工作不继续念书了?”
“啊?”原鹭的思路仍旧停在姚菲的事情上一下子跳脱不出来,完全不明白乔正岐这会是在闲聊家常还是有意打探着什么。
“嗯,不继续念了,先工作,以后有机会再去。”
乔正岐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原鹭听来就如同无情的讥讽,也许他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吧,早点从乔家独立出去,自力更生然后靠着工资养活自己。但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至少这个家里她的影子会越来越少,属于他的东西也会随之越来越完整。
“你的成绩可以申请常青藤里的任一所学校,甚至你来麻理,我都可以拉你一把。”
原鹭吃了一惊,去麻理?她没想过,至少专业不对口,她读新闻最起码也应该首选哥大而不是理工院校。乔正岐话间的意思原鹭没听出来,他的底线其实是有临界点的,临界值就是他的那一点私心。
不过就算原鹭听出来了,现在的她也猜不出他的那一点私心会是什么。
“以后再打算吧,奶奶的病也不好说,我早一点自己有能力总归好过一直赖着家里。”
她是在表达乔家能给她庇护的就只有乔老太太么?没了丝毫笑意后的乔正岐看起来有几分疲惫:“我会帮忙,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拘谨了。”
原鹭的下巴微掉,他这是在说他愿意帮姚菲的忙?老天,虽然跟乔正岐说话真的好废脑子,话题从东非大裂谷谷底一下能越上珠穆朗玛的顶峰,但是他真的同意了?
原鹭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本想上前拥抱一下他却又觉得好像他们没那么熟,就热情满溢地叫了句:“哥哥你真好!”
乔正岐背对着她的背影僵了僵,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又回来了,只是这笑意里好像还有几分让人不得不回过头去醒味的意思?
☆、第七章
原鹭和姚菲一起去学院找老师的时候,果然老师的神情有所不同,两人还没开口老师就让她们俩先坐下,不一会当时的监考老师就来了。
姚菲见来的人是那天的监考考官,不由紧张得捏紧了拳头。
“姚菲是吧,事情你也知道,已经发生了责任就无可避免,既然校政处的决定是减轻处理,但你要明白这个减轻处理是怎么回事。原来的劝退变为单科成绩作废处理,这个结果满意吗?”监考老师言语间似乎还有些愤懑,大约是在校政处受了些气,毕竟原来的决定现在突然改了,这无疑是在挑衅他作为监考考官的权威。
姚菲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自然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总好过被劝退连毕业证和学位证都领不到。
“谢谢老师”,姚菲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专业课老师和监考的老师鞠了一躬。
专业课老师平时也有留意到姚菲,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学生,只是这回一时脑热走错了一步,作为一名教师是允许并且能包容学生犯错的,于是老师打圆场道:“姚菲是个刻苦的孩子,人难免有犯错误的时候,也马上就要毕业了实在不容易,学校能这样感化处理,这是我们专业老师和学生都希望见到的。”
监考考官略有深意地看了眼姚菲身边的原鹭,没有说话。
原鹭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微微把头低下目光往地上放。
“好了,事情过去了,你们也回去吧,我和你们老师还有几句话要说。”
逃之夭夭求之不得,原鹭和姚菲得了逐客令跟老师们打了声招呼后一秒也不耽搁地拔腿就走,从最开始的小步疾走到后来的大步快跑,两个人一路紧紧互握十指。
从学院的自动感应门里出来,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子就钻进了二人的领口,姚菲哈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无云的天空,心在这一刻也终于晴了。
“南大湖有滑冰场吗?我们去滑冰吧!”姚菲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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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兴致满满的两个人到了南大湖后才发现想象都是美好的,南大湖周围森林覆盖,形成了小局部的寒温带针叶林气候,积雪程度远非城区能企及,这里的气温冻得人根本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或许此时此刻躺在温暖的热炕上才是明智的选择。
原鹭在手机app上预定了一个评价不错的民宿,民宿在南大湖森林区的尾边缘,周围鲜有居民,离她们住的地方最近的一个民宿也在一公里外,于是民宿成了南大湖地区最人口密集的人流集散地。
“一直都说南大湖有三宝:滑雪溜冰炕上烤,我怎么觉得前面两个略坑爹是赝宝,后面那个才是真家伙呢?”原鹭一边从行李箱里往外收拾东西一边打趣。
她们住在这间民宿的四楼,元旦刚过,南大湖的旅游小高峰也刚过去,因此民宿里的住客似乎也不太多,四楼的七八个房间才住了原鹭和姚菲的这一间。
“老板刚才不是说了一般白天都去滑雪晚上去溜冰么,说是溜冰场有半个多的湖面,已经是c城最大的室外溜冰场了,而且每逢单日溜冰场晚上八点二十都会放烟花,现在快六点半了,就算我们不想滑冰也可以简单吃个晚饭去溜冰场看烟花啊。”
原鹭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反正闲着也没事,窝在房间里还不如出去动动溜达溜达。
两人在民宿里吃了点糟鹅丝打卤面,就往溜冰场去了,一路也是把她们冻得够呛,夜里森林里风大,她们还要往里面的湖区赶,两个女生脚程本来就不如男的,头先比她们迟从民宿出发的几个男青年这会已经赶在了她们前头。
大约走了半个钟头,原鹭她们总算看见了湖区的标志。
等彻底到了南大湖边上,原鹭这才惊觉原来这里的游人这么多,整个湖面足足有三四万坪,她和姚菲从湖的禁活动区走到溜冰区还花了十来分钟。
溜冰场周围除了高照明灯外还有联排的暖黄钨丝灯泡,整个场区光源十分充足与白天无异,穿来往织的游人再加上动感的音乐,现场的气氛十分好。
来湖区的人大多数是为了滑冰,因此溜冰鞋的租借生意也格外好。原鹭本来还一副懒骨头畏寒的样子不太想动,再加上之前在森林里顶风走了那么一路,累得够呛,可眼下一到湖区整个人就被感染了,精神倍儿好连带着兴致也高涨,就挤到租借的队伍里也去租了两双女式溜冰鞋。
“菲菲你之前滑过冰吗?西北的水资源紧缺,好像很少有足够场地的滑冰场。”原鹭一边换鞋一边问。
姚菲笑着说:“条件肯定没这好,但是我们村里有道河,是渭水的分支。一到冬天河面的冰结实了我们村里的小孩都爱在上面玩,我小时候和我弟也爱去那里耍,可是穷呀,哪里有什么滑冰鞋,我就想了个土法子把家里做农活用的镰刀头卸了下来磨成平的然后安在方木块上,再把木块绑在脚上当滑冰鞋用,为着这个还被我爸揍得鼻青脸肿。”
姚菲和原鹭聊起童年趣事笑得格外开心,原鹭看着她在灯光下熠熠的笑容就觉得这样真好,虽然贫穷,但一家人至少还齐全,就算被父母打骂其实也是一种福气。
“我穿好了,你呢?”原鹭穿好滑冰鞋,从凳子上试着站立起来。
“啊,看来你之前也学过滑冰呀?”姚菲看着她稳妥的起立姿势,脚下的刀锋依然稳稳立在冰面上。
原鹭微微一笑:“是啊,好多年前了。”
“我也好了,咱们走吧!”
冰面上不乏技痒的人,各式的花样滑冰令原鹭她们大开眼界,二人只会简单地在冰面上曲线来回,夹杂在高手中间便觉得有些黔驴技短了。
“你看,那两个人滑的多好!女的每次来回都能再原地转上七八圈,男的更厉害,一路单手带着女的,每次女的转完重心眼看着要不稳了他都能用一个轻柔的动作把女的重心给调过来。”
原鹭滑的出了汗,太久没滑冰脚感欠佳,单单只来回滑了三趟膝盖就有点哆嗦了。
“是吗?”原鹭顺着姚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哎呀,去那边了,你等着,一会还会滑回来的。”
原鹭想滑到边上去揉揉膝盖,就说:“我去边上歇歇,你要喝水吗?”
姚菲的兴致刚起,只来回三趟并不过瘾,回到:“好,我再转悠几圈再去找你,要一瓶矿泉水。”
原鹭看着脚下缓缓地滑到休息区,找了个空凳子坐下,一边揉膝盖一边往冰面上找姚菲的影子。
白炽的灯光和晕暖的钨丝灯光交叠投射在冰面上,交织的行人在冰面上游走,四周树林高大黑寂,只有这一片区域光影摇曳如同瑶池华宴。
原鹭在人群里找了好一会没找着姚菲,膝盖揉的也不那么冰冷僵硬了,捂了捂脖子上的围巾就打算起身去休息区的小卖部买两瓶水。
常温的水喝到肚子里竟有一种在和温水的错觉,原鹭舔了舔湿润的嘴唇,拎起另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再次回到冰面上。
眼睛刚捕捉到姚菲的影子,一转眼她就没入了人群又不见了。